第十卷 三界居委会·新秩序
张灵溪在龙虎山后山的静室里沉睡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
玄冥子日夜守护，以本命真元为他温养几近枯竭的经脉与魂魄。白无常谢必安向地府请了长假，寸步不离。钟馗隔三差五就扛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奇珍异果（有些看上去甚至不像本维度产物）跑来，强行“喂”给昏迷的张灵溪，美其名曰“食补”。
第四十九日子夜，张灵溪睫毛微颤，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先是茫然，随即渐渐聚焦，落在床边趴着睡着、眼圈深陷的白无常脸上。他想动，却感觉身体像生锈的机器，每一个念头传递到肢体都无比滞涩，灵力更是空空如也，只丹田深处，有一点微不可察的、温暖的混沌在缓缓旋转，滋养着干涸的根基。
“醒了？”玄冥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白无常猛地惊醒，看到张灵溪睁着眼，泪水瞬间涌出，又死死忍住，只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力道大得让张灵溪有点疼，但他只是笑了笑，哑声道：“……手机……浏览记录……”
白无常一愣，破涕为笑，轻轻捶了他一下：“钟爷早给你‘处理’了！”
钟馗的大嗓门随即响起：“臭小子！就知道惦记这个！”他端着一碗黑乎乎、散发着古怪药香和……火锅底料味的汤进来，“来，喝了！老子新研发的‘十全大补魂归汤’！”
张灵溪在师父、爱人和老友（虽然汤很可疑）的包围下，感受着久违的、属于人间的温暖与嘈杂，那颗在归墟中直面终极虚无与冰冷规则的心，才一点点真正落回实处。
康复是缓慢的。他的身体需要重新适应，那点混沌原初之力更是需要漫长的时间去感悟和融合。但他因祸得福，对“道”的理解，尤其是对“秩序”与“混沌”、“规则”与“情感”的辩证关系，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只是这“高度”目前还无法转化为实际战斗力——他现在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连最基础的五雷符都画不顺畅。
不过，三界并没有因为他这位“救世英雄”的虚弱而停下脚步。
元灵的威胁暂时消失（其核心逻辑似乎陷入某种宕机或无限自检循环），但留下的烂摊子堪称史诗级。罗酆山鬼帝虽然被钟馗用酒和歪理暂时稳住，但“部分解封”的后遗症开始显现，罗酆山阴气周期性外泄，影响周边阴阳平衡；地府因之前备战和轮回波动，积累了海量的行政积压和魂魄安置问题；人间与修行界的联系因这次危机变得更加紧密且混乱，各种小摩擦不断；天庭……嗯，据说还在开会研究“关于天道异常事件的后续处理及责任归属初步报告（第一万三千五百稿）”。
旧的、基于严格上下级和模糊约定俗成的三界管理体系，在应对这种跨维度、跨物种、跨文明形态的综合性危机时，显得捉襟见肘，效率低下，互相扯皮。
于是，在张清源的强力推动、钟馗的骂街式支持、以及地府阎罗和部分开明仙神的默认下，一个全新的、实验性的组织应运而生——“三界异常事务协调与可持续发展委员会”，简称“三界居委会”。
首届委员会全体（扩大）会议，在人间某沿海城市的“跨界政务服务中心”（由一栋废弃写字楼改造，布有重重阵法）隆重召开。与会代表包括：地府代表团（以阎罗王、黑白无常为首）、天庭观察团（几位星君和仙官，态度矜持）、人间修行界代表（龙虎山、茅山、研究会等）、特殊生灵代表（妖族长老、少数开启灵智并登记在册的草木精灵、地缚灵代表等），以及列席的罗酆山鬼帝特使（一个浑身冒寒气的骷髅兵，抱着个平板电脑）。
张灵溪作为“重大危机亲历者及关键贡献人士”，也被白无常用轮椅推着列席旁听。他裹着毯子，脸色苍白，看着眼前这群奇形怪状、气息各异的“代表”们，感觉像进了某个大型cosplay现场兼菜市场。
会议主持人张清源扶了扶眼镜，敲了敲惊堂木（一件低阶法器）：“安静！现在开始审议第一项议题：《关于规范阴阳两界祭祀用品流通，建立纸钱汇率与阴德积分挂钩机制，以遏制地府通货膨胀及维护金融稳定的暂行管理办法（草案）》。”
会场瞬间炸锅。
地府财政司的判官首先跳起来，痛心疾首：“诸位上仙、各位代表！必须管管了！现在人间烧纸毫无节制！动辄几百亿、几千亿面额的冥币乱烧，还有烧什么‘天地银行本票’、‘阴间信用卡’甚至‘比特币’的！导致地府货币（香火念力凝结）严重超发，购买力急剧下降！去年一碗孟婆汤才三炷香火，今年要三十炷！奈何桥维护费都快付不起了！再这样下去，地府经济就要崩溃了！”
一位人间代表（某民俗学会会长）反驳：“这是民间传统情感表达！寄托哀思，岂能用金钱衡量？你们地府自己货币政策失败，怎么能怪百姓烧得多？”
妖族长老慢悠悠开口：“我们妖族死后的地盘，最近也被乱飘的纸灰污染了，生态破坏严重。得赔。”
罗酆山特使在平板上戳了几下，合成音冰冷：“罗酆山区域检测到异常香火辐射波动，疑似未授权祭祀行为，要求解释并补偿。”
天庭仙官咳嗽一声：“天庭下拨的维护三界平衡的专项香火，也因汇率波动遭受了账面损失……”
大家吵成一团，有的说应该限制烧纸额度，有的说要推行电子祭祀，有的说要地府自己加息，有的说干脆发行官方冥币统一市场……
张灵溪听得头晕脑胀，他悄悄扯了扯白无常的袖子，低声问：“地府……真有通货膨胀？”
白无常苦笑点头：“确实。以前香火精纯，现在量大了，杂质也多，还有‘假币’（纯粹敷衍毫无诚意的祭祀）。物价飞涨，很多老鬼的积蓄缩水，怨气很大。”
张灵溪看着吵得面红耳赤的各方代表，又看看手中草案里复杂的汇率计算公式、阴德积分兑换比率、祭祀额度审批流程……他忽然觉得，这比对付元灵还让人头疼。
就在争吵愈演愈烈，快要演变成全武行（某判官已经掏出了判官笔）时，张灵溪用尽力气，对着面前一个简易扩音法器（研究会友情提供）轻轻敲了敲。
微弱但清晰的敲击声让会场稍微静了静，大家看向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
“各位，”张灵溪声音不大，还有些气虚，但语气平静，“我们是不是……搞错了重点？”
他顿了顿，缓缓道：“烧纸钱，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活着的人心安，觉得逝去的亲人在那边过得好。地府需要香火，是为了维持运转，让魂魄得到安置和供养。现在的问题，是‘形式’（烧多少纸）干扰了‘目的’（心安与供养），甚至造成了反效果（地府通胀，亲人可能反而‘贬值’）。”
他看着地府判官：“地府真的需要那么多纯粹数字的‘钱’吗？还是需要蕴含真情实感的‘念’和保障基本秩序的‘资源’？”
他又看向人间代表：“人间寄托哀思，是否只有烧纸这一种方式，且越多越好？还是说，真诚的缅怀、秉承逝者善念行事，更有意义？”
最后，他扫视全场：“我们制定规则，是为了让三界更好运转，让生死两安，而不是为了规则本身，或者某个部门的KpI（绩效指标）。”
会场鸦雀无声。
张灵溪继续道：“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能不能，建立一个‘心愿—资源’直接兑换平台？人间祭祀时，真心缅怀，平台可收集这份‘诚念’，转化为一种基础能量单位。同时，地府公开透明的‘需求清单’——比如需要多少能量维护奈何桥，需要多少纯净念力滋养某某区域的魂魄，某某功德项目需要捐助……生者可以指定自己的‘诚念’流向某个具体需求，甚至附加留言。地府收到后，给予反馈（比如托梦告知已收到，项目进展）。这样，生者知道自己的心意用在了实处，地府得到了真正需要的‘定向资源’，避免了货币超发，也减少了环境污染和能量乱流。”
他补充道：“当然，传统的、小额的、象征性的纸钱焚烧可以作为文化习俗保留，但设定一个温和的指导上限。重点在于引导和提供更好的选择。”
这个想法并不完美，细节需要大量推敲，但它跳出了“管还是不管”、“怎么分蛋糕”的思维，直指问题的核心——情感需求与资源效率的错配。
地府判官陷入沉思。人间代表眼睛一亮。妖族长老点头：“这个好，能量定向了，就不会乱飘污染。”
连天庭仙官都微微颔首：“此举有利于引导正向香火，维护阴阳有序。”
张清源迅速记录：“提议列入重点讨论方案，成立专项工作组细化。”
会议终于回到了相对理性的讨论轨道。后续又争论了罗酆山阴气泄漏治理方案（初步决定建立联合监测站和阴气净化转化试点）、跨界任务协作流程（尝试用改进版的“灵网任务板”系统）、以及“三界居委会”常设机构的人员构成与议事规则（吵得最凶）。
张灵溪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在关键处说一两句，往往能点醒局中人。他身体依然虚弱，但眼神沉静，仿佛经历过归墟洗礼后，更能看清纷繁表象下的本质。
会议间歇，钟馗溜达到张灵溪身边，递给他一罐温过的枸杞红枣茶（上面贴着“地府特供，固本培元”标签），低声道：“行啊小子，躺了几个月，说起话来倒有点‘大道至简’的味道了。不过……”他凑近了些，眉头微皱，“老子最近总觉得……脑子里有些画面闪来闪去，断断续续的，像忘了什么事，又跟吃有关……特别是火锅味一飘过来，就心慌。”
张灵溪心中一动，看向钟馗。这位鬼帝在罗酆山危机后，似乎一直以“暴食”为主要人格显现，关于他更完整的记忆和来历，始终是谜。
“钟爷，”张灵溪轻声问，“您想找回那些记忆吗？”
钟馗挠挠头，罕见地有些烦躁和茫然：“不知道……但总觉得不弄清楚，心里不痛快，好像……对不起谁似的。”
张灵溪点点头，没再多说，只是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首届“三界居委会”会议最终在一片还算融洽（至少没打起来）的氛围中落幕，达成了若干框架性共识和试点项目意向。会议纪要最后一行写着：
“初步统计，此次会议共消耗仙茶三壶、阴泉五桶、人间咖啡无数；打断发言二十七次；拍坏桌子一张（已由妖族代表承诺修复）；通过重要决议零项，但各方承诺继续磋商试点项目三项。与会代表普遍认为，会议是‘建设性’和‘富有成果’的（注：此处成果定义为‘没掀房顶’及‘同意下次再聊’）。三界共治，道阻且长，但总算……开张了。”
张灵溪被白无常推着离开会场，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他回头看了一眼仍在里面三三两两争论、交换名片（或符咒）的代表们，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混乱、争吵、效率低下……但，充满活力。这就是他拼死守护的，不完美却真实的三界。
新的秩序，正在这种吵闹而鲜活的博弈中，一点点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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