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的苏醒,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入一颗石子,涟漪虽不汹涌,却层层扩散,悄然改变着硫磺洞穴中压抑已久的气氛。
他睁开眼后的最初一段时间,意识似乎还漂浮在某个虚幻与现实的边界。目光涣散,对周婆子激动到几乎语无伦次的呼唤反应迟钝,只是茫然地转动着眼珠,打量着周围昏暗、陌生且充满刺鼻气味的环境。他试图开口,喉咙里却只发出沙哑的“嗬嗬”声,干裂的嘴唇上凝结着血痂。
“水……慢点,慢点喝……”周婆子泪眼婆娑,小心翼翼地用木勺将温水一点点滴入他的口中。
清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慰藉。阿竹的眼神终于慢慢聚焦,他认出了眼前这张布满皱纹、写满担忧与狂喜的脸。“奶……奶奶……”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一声呼唤,让周婆子再也抑制不住,压抑的呜咽变成了放声痛哭,那哭声里积攒了太多日的恐惧、绝望和此刻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她紧紧握着孙儿的手,仿佛一松开他就会再次消失。
这哭声也感染了其他人。赵氏别过脸去,偷偷用袖子擦拭眼角。李墩子咧着嘴,想笑,眼圈却红了。铁蛋看着醒来的阿竹哥,眼睛亮得惊人,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柳氏抱着石头,轻轻拍打着,口中无声地念着佛号。就连靠坐在岩壁旁的陈源,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中那股沉甸甸的压力,似乎因着这声微弱的呼唤,而稍微松动了一丝。
然而,苏醒仅仅是个开始。随之而来的,是身体对创伤最直接、最残酷的反馈。
阿竹稍微想动一下身子,了解自己的处境,背部伤口处立刻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那痛楚如此猛烈,让他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晕厥过去。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刚刚恢复一点血色的脸再次变得惨白。
“别动!阿竹乖,别动!”周婆子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按住他的肩膀,连声安抚,“你背上受了很重的伤,刚捡回条命,千万不能乱动啊!”
阿竹僵硬地躺着,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牵动背部的伤处。剧痛让他彻底清醒,也让他明白了自己此刻的状况——他成了一个几乎无法动弹的废人。这种认知带来的无力感和恐慌,并不比昏迷时好受多少。他转动眼珠,看向周围的伙伴,看到他们憔悴的面容和关切的眼神,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似乎有湿意划过。
陈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理解阿竹此刻的感受,那是一个战士失去行动能力后的屈辱和绝望。他轻声开口,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阿竹,听着,你还活着,这就比什么都强。伤,慢慢养,总会好的。现在,什么都别想,闭上眼睛,休息,攒力气。”
阿竹没有睁眼,但紧绷的嘴角似乎微微松弛了一点。
接下来的日子,洞穴生活的重心部分转移到了照顾刚刚苏醒的阿竹上。他依旧非常虚弱,无法自行进食,需要周婆子极有耐心地、一勺一勺地喂食那难以下咽的石衣石耳糊。他甚至无法自己控制排泄,需要人在旁协助。这对于一个心智不全、却有着极强自尊的少年来说,无疑是另一种煎熬。他常常固执地紧闭嘴唇,拒绝进食,或者在被帮助时,身体僵硬,满脸通红。
周婆子总是用无尽的耐心哄着他,像对待一个初生的婴孩。“阿竹乖,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有力气伤才能好……” “没事的,奶奶在,没人笑话你……”
赵氏和李墩子也时常凑过来说几句话,虽然多是笨拙的安慰,却也让阿竹感受到他并未被抛弃。铁蛋则会把自己值守时,在洞穴某个角落发现的、一块形状奇怪的小石头,或者一片颜色稍有不同的苔藓,拿来给阿竹看,试图引起他的一点兴趣。
陈源则会在阿竹情绪特别低落、抗拒一切时,用平静的语气,简单讲述他昏迷后发生的事情——如何击退野人,如何冒险去拜影教营地抢盐,如何最终决定躲入这地下。他没有夸大其词,只是平铺直叙,但其中的凶险与艰难,足以让阿竹明白,他能活下来,是多么不易,凝聚了多少人的努力和牺牲。
“我们等你好了,一起杀回去。”陈源最后总是用这句话结尾,平淡,却带着一种信念。
慢慢地,阿竹的抗拒减少了。他开始接受喂食,虽然依旧吃得很少;他不再在被帮助时表现得那么僵硬;他偶尔会睁开眼睛,默默地听着大家说话,看着那支跳动的火把出神。他的身体依旧被禁锢在伤痛之中,但他的精神,正在一点点地从死亡的阴影中挣脱出来,重新与这个残破的团队建立连接。
阿竹的苏醒,也给团队带来了切实的、积极的变化。最明显的是周婆子,她仿佛重新注入了生命力,虽然依旧疲惫,但眼神里有了光,照顾阿竹时动作更加轻快、有条不紊。她的情绪影响着所有人,洞穴里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混合着疲惫、希望与坚韧的氛围所取代。
生存的挑战依旧严峻。食物依旧是最大的问题。石衣和石耳提供的能量极其有限,所有人的体力都在缓慢而持续地消耗。陈源的腿伤愈合速度慢得令人心焦,伤口边缘虽然不再恶化,但新肉生长缓慢,稍微一动还是疼得厉害,距离能够承重行走遥遥无期。李墩子背后的痂开始变硬、发黑,痒得他时常忍不住想去抓挠,需要赵氏时刻提醒制止。
地下洞穴的封闭环境,也开始显现出另一种折磨——精神的困顿。日复一日的昏暗,一成不变的景色(如果那能称之为景色),缺乏阳光和新鲜空气,让人的情绪变得低落、敏感。铁蛋画在岩壁上的太阳和小人,被赵氏默默保留了下来,没有擦掉,那成了大家心中一个共同的、无声的期盼。
为了对抗这种死寂,赵氏开始有意无意地在熬煮食物时,找些话题来说。有时是回忆云陌镇里某个早已模糊的集市场景,有时是念叨某种地上常见的、此刻却无比想念的野菜滋味。她的话不多,也谈不上有趣,但在这种环境下,任何一点属于“正常”生活的记忆碎片,都显得格外珍贵。
李墩子偶尔也会加入,他会说起自己年轻时跟人进山打猎的零碎经历,虽然往往词不达意,但那种对山林、对奔跑追逐的怀念,却能与铁蛋心中的渴望产生共鸣。
就连柳氏,在哄石头的时候,也会低声说起孩子父亲还在时的一些琐事,语气平淡,却带着深深的落寞。
这些断断续续的、低沉的交流,像一根根细弱的丝线,将洞穴中这几个被命运抛弃的灵魂,更加紧密地缠绕在一起。他们分享着饥饿、伤痛、恐惧,也分享着那些残存于记忆中的、微弱的光芒。
陈源大多时候是沉默的听众。他听着这些带着泥土气息和烟火气的回忆,心中那片因末日而冰封的荒原,似乎也偶尔能感受到一丝暖意。他意识到,支撑他们活下去的,不仅仅是求生的本能,还有这些看似无用、却构成了“人”之所以为人的记忆与情感纽带。
他摸了摸怀中那枚温润的玉佩,又看了看被周婆子小心收好的、那个诡异的木面具。这两个物件,一个代表着可能与祖辈相关的、未知的守护力量;一个代表着他们被迫卷入的、充满邪恶与谜团的漩涡。地上世界的危机并未解除,拜影教的阴影、疫鬼的威胁、资源的匮乏,依旧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但此刻,在这地火微光映照的方寸之地,他们至少获得了一段宝贵的喘息之机。团队的核心——阿竹——正在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众人的伤势在恶劣的条件下缓慢稳定;虽然饥饿,但尚未到彻底崩溃的边缘。
苏醒,带来了新的重量——照顾伤者的责任,维系希望的压力。但也驱散了最深沉的绝望,让等待变得有了意义。他们像一群蛰伏在黑暗中的伤兽,舔舐着伤口,积攒着力量,等待着身体和时机允许他们重返那个危机四伏、却不得不面对的地上世界。
下一次火把燃尽,被更换时,那短暂的黑暗似乎不再那么令人心悸。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当火光再次亮起,他们还在彼此身边,还有人需要守护,还有路,必须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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