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外那令人齿冷的抓挠声与嘶吼,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渐渐远去。那并非消失,而是融入镇上此起彼伏、无处不在的恐怖背景音中,成为这片死地永恒的交响。陈家主仆四人蜷缩在堂屋,寂静中,只余彼此惊魂未定的喘息。
陈源背靠冰冷墙壁,妻子王氏紧挨着他,身体微颤。十岁的长子炳坤与八岁的幼女玉姐,小脸煞白,依偎在母亲身侧。老仆陈福佝偻着守在门边,枯瘦的耳朵紧贴门板,竭力捕捉外界任何一丝异动。
“爹爹……外头……究竟是甚?”炳坤终忍不住,带着哭腔小声问道。
陈源张了张嘴,喉舌干涩。那诡异的景象、赵县丞灰败的眼、樵夫王五血肉模糊的脸、妞妞戛然而止的尖叫……如何对稚子言说?他最终只挤出沙哑一句:“是……大恐怖。记住,无论如何,莫出声,莫开门。”
接下来的两日,云陌镇沉入永不醒来的噩梦。嘶吼、尖叫、撞击声不绝于耳,间或夹杂建筑燃烧的噼啪爆响。入夜,声非但不止,反更清晰骇人。低沉“嗬嗬”声与细微咀嚼声隔墙传来,折磨着每个躲藏者的神经。
食物危机迫在眉睫。家中存粮即便苛刻配给,至多再撑三四日。
第三日午后,一阵不同寻常的、相对整齐的沉重脚步声与金属撞击声从街面传来,间杂几声严厉呵斥。
陈源心猛地一跳!是官兵?!县里有巡检司,有衙门户房差役!终于出动平乱了?!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搬来梯子,搭在东墙,极缓探出半头,心中燃起一丝微弱希冀。
然映入眼帘之景,令他如坠冰窟。
那确是一队官兵,十余人,着毫衣皮甲,却早溃不成军。衣甲破损,沾满污泥与暗红血渍,队伍散乱,人人面上刻满极度疲惫、恐惧与一种近乎麻木的凶狠。为首像个丢盔散发的小旗官,手提卷刃腰刀。
他们绝非“平乱”,而是在逃窜!
队中两卒以矛杆抬着一裹腿同伴,那伤兵无声无息,不知死活。队尾一年轻兵卒边走边回头,满面泪水,嘴神经质念叨着。
“头儿……歇歇吧……王五他……快不行了……”抬伤兵卒喘息哀求。
“放屁!”小旗官头也不回,声嘶哑骂,“停下就是死!你想变得跟后头那些东西一样?!扔了他!赶紧走!”
“可……”
“扔了!”小旗官猛回头,眼布血丝,面容狰狞,“你想让大家都陪葬吗?!”
两卒面露极致痛苦不忍,然对命令与死亡的恐惧终占上风。他们咬牙,将担架连同其上同伴粗暴掷于街心,头也不回跟上队伍。
那被弃“伤兵”一动不动。
陈源看得浑身发冷。官兵非但无力平乱,自身难保,纪律已然崩坏。
恰此时,溃兵经陈家斜对面一户,其门突开一缝,一老汉探头,如抓救命稻草,哀声喊:“军爷!军爷救命!带我们走吧!”
小旗官步一顿,非但无同情,反露厉色与……贪婪。他几步冲前,一脚踹开大门,将内里老汉吓跌在地。
“走?老子们都不知往哪走!”小旗官骂,目光疾扫屋内,“有吃食吗?水呢?拿出来!”
“军…军爷…就剩一点口粮了……”老汉老妻哭求。
“少废话!拿来!”小旗官身后兵卒一拥而入,粗暴翻箱倒柜,很快搜出一小米袋与半罐咸菜。老汉一家老小跪地哭求,无人理会。
“妈的,就这点!”小旗官啐一口,将米袋扔给手下,“走!”
他们毫不留情抛弃痛哭百姓,继续向西窜逃,似身后有无数厉鬼追赶。
陈源刚沉下的心,立被眼前掠夺揪起。非是希望,是另一种灾难!兵匪一家,古来有之,而于末日下,此规则更赤裸致命。
然更大恐怖接踵而至。
溃兵闹出的动静与老汉一家哭声,如投死水之石,迅吸引“它们”注意。
几游荡身影自不同巷口出现,嘶吼着扑向哭声传来之屋。其中一具,赫然是方才被溃兵弃于街心那“伤兵”!他不知何时已“醒”,裹腿布散开,露可怖伤口,却以扭曲姿势站起,眼灰白,加入扑食之列。
哭喊、撞击、嘶吼声再起,较前更凄厉密集,然很快微弱下去,最终,只余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与低吼。
陈源死死捂嘴,才未吐出或叫出。他浑身冰冷自墙头滑下,瘫软于地。
完了。彻底完了。
官府力量已然崩溃,甚比平民更快沦为灾难一部分。外间世界,不止那些缓怖“疫鬼”,还有更危险、更迅捷、持械溃兵与绝望暴民。
而家中,即将断粮。
傍晚,食物配给再减。每人只小半碗清可见底米汤。玉姐吃着吃着哭起来:“娘,我饿……肚子疼……”
王氏抱女,泪无声流下。
陈源看妻儿憔悴面容,听女饥饿哭声,再思白日所见官兵溃散掠夺,一冰冷坚定念头心中彻底成型。
等待,只死路一条。躲藏,已然无义。
他猛起身,目光扫过瑟瑟家人,最终落老仆陈福身上。陈福感主人眼中那股不同寻常决绝寒意,身体不易察觉一抖。
“陈福。”陈源声干涩冰冷。
“老爷……”陈福声颤,已有不祥预感。
“巷口孙家货栈,他存货多,家里定有吃食。”陈源盯他,语气不容置疑,“光你一人,只怕有去无回。我同你一道去。”
此言一出,不仅陈福愣住,王氏也惊抬头:“当家的!你……”
“闭嘴!”陈源低吼打断,“留家里是等死!同出去,还能多个人照应,多一分成算!难道要全家活活饿死在这屋里吗?!”
话堵死所有反驳理由。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线生机,尽管这生机渺茫得可怜。
陈福看陈源眼中那股被饥饿恐惧逼出的疯狂,知此事已无转圜余地。主仆二人的命,如今要拴在一处,去闯那鬼门关。
“老…老奴…听老爷的。”陈福艰难咽口唾沫,认命般低头。
陈源不再多言,将那锋利砍柴刀自握手中,又将一粗壮顶门杠塞给陈福。“拿好,碰上那些东西,照头打!”
他吩咐王氏与炳坤看好门,无论外间发生甚,绝不开启。
移开陶缸,拔掉门栓。门外带浓重血腥腐败味空气猛灌入,让两人同时一窒。
陈源深吸气,压下狂跳的心,率先侧身挤出。陈福犹豫一瞬,回头看一眼主母少爷小姐惊恐面容,一咬牙,也跟出。
门从外被带上,随后传来沉重顶门声。
主仆二人背靠冰冷门板,置身于这夕阳斜照、却如鬼域般的巷中。寂静里,只余彼此粗重呼吸与远处隐约嘶吼。
陈源握紧柴刀,手心全是冷汗。他看一旁面无人色、几乎站立不稳的老仆,压低声道:“跟紧我。若是……若是事不可为,各自逃命罢。”
此话与其说仁慈,不如说是最后现实。真到那一刻,谁也顾不了谁。
说完,他不再迟疑,猫腰贴墙根,向巷口孙家货栈方向,小心翼翼挪动脚步。陈福不敢怠慢,紧抱顶门杠,踉跄跟后。
每一步皆踩在心跳上,每一丝风吹草动皆让二人如惊弓之鸟。
生存的第一步,主仆二人一同踏入这弥漫死亡气息的血色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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