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回到侯府，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立刻召集了管家周福和府里几个机灵的下人。
“都听好了！”周明站在书案前，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周福和其他下人噤若寒蝉，他们从未见过侯爷这般模样，仿佛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
“从现在起，未来三天，咱们侯府只有一件事——‘皇家慈幼义卖会’！”
周明拿起刚刚在路上就草草写就的几页纸，拍在桌上。
“周福，你立刻派人，去应天府所有上得了台面的茶楼、酒肆，把他们那最红、最会煽情、最能插科打诨的说书先生，都给老子用重金请来！”
“告诉他们，这是东宫的旨意！谁敢怠慢，就是看不起太子殿下！”
周福一惊，连忙躬身：“侯爷，请先生们来讲什么？”
“讲这个！”周明将那几页纸递过去。
周福凑近一看，只见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标题——《临安公主义捐金步摇，太子殿下心忧烈士孤》。
他只是粗粗扫了一眼，便被里面的内容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公主殿下听闻孤儿啼饥，心如刀绞，泪洒衣襟，当庭拔下凤钗，只为换孤童一碗米汤！”
什么“太子殿下夜不能寐，望月长叹，言‘国之栋梁为孤赴死，孤不能令其血脉再寒！’”
这……这写的也太……太让人想哭了！
周福一个大老爷们，看得都眼眶发酸，更别提那些感性的平头百姓了。
“侯爷，您这……”周福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形容。
“别管我这那的！”周明挥挥手，直接下令，“你告诉那些说书先生，这三天什么《三国》、什么《隋唐》都给我停了！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番讲这个！务必让整个应天府，从八十老翁到三岁孩童，都知道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的仁德善举！”
“尤其是要强调！这次义卖会，不是皇家自己玩，是为了所有为大明流过血、丢过命的将士遗孤！这是皇家的恩典，也是给咱们所有大明子民一个感念皇恩、共襄善举的机会！”
周明唾沫横飞，他知道，这第一步“造势”，就是要把调子定得最高，把所有人的情绪都煽动起来。
“是！老奴这就去办！”周福领命，拿着那几页薄薄的纸，却感觉重如千斤，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第二天，周明乔装打扮，亲自去了应天府最大的茶楼“得月楼”视察。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台上，应天府最有名的说书先生“吴半仙”，正拿着惊堂木，口若悬河地讲着周明写的那个话本。
讲得确实不错，声情并茂，底下不少茶客都听得连连点头，更有几个妇人已经开始抹眼泪。
但周明听了一会儿，却皱起了眉。
不对！
味道不对！
太正了！太端着了！就像一碗白水，虽然解渴，却不够劲儿！
缺了点后世那种直击人心、让你不掏钱就觉得对不起良心的“醍醐味”。
“啪！”
吴半仙一拍惊堂木，正要讲到公主拔簪子的关键时刻。
“等一下！”
一个突兀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打断了他。
满堂茶客和吴半仙都齐刷刷地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普通棉布衫的年轻人站了起来。
“这位客官，有何指教？”吴半仙有些不悦，讲古最忌讳被人打断。
周明几步走到台前，对着吴半仙拱了拱手：“先生讲得好，只是……缺了点魂。”
“魂？”吴半仙一愣。
周明也不废话，从他手里拿过惊堂木，自己站到了台中央。
他清了清嗓子，整个人的气场瞬间一变。
“各位！”周明环视全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刚才先生讲到，公主殿下心如刀绞，要拔下发簪。”
“你们想，那是什么地方？是坤宁宫！是皇后娘娘的寝殿！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她拔下的，仅仅是一根簪子吗？”
周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悲怆。
“不！那不是簪子！那是皇后娘娘亲手为她戴上的爱！是皇家血脉的尊严！可是，当她听到宫外，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遗孤，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她是怎么做的？”
周明猛地一顿，全场鸦雀无声。
他缓缓抬起手，模拟着拔簪的动作，每一个动作都慢得让人心揪。
“她……犹豫了吗？”周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没有！”
“她……心疼了吗？”周明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心疼！但她更心疼那些孩子！”
“所以，她一咬牙，一闭眼！”
“啪！！！”
周明狠狠一拍惊堂木，巨响炸裂在每个人耳边！
“簪子拔下来了！金凤垂泪，珠玉蒙尘！她捧着那根还带着体温的簪子，对着太子殿下，泣不成声：‘皇兄，拿去！都拿去！只要能让那些孩子活下去，镜静……镜静什么都不要了！’”
说到最后，周明竟是双目通红，仿佛他就是那个在场的太监，亲眼目睹了这催人泪下的一幕。
“哗——”
满堂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和哭泣声！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我的天爷啊！公主殿下真是活菩萨啊！”
几个妇人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周围的壮汉们也一个个红了眼圈，攥紧了拳头。
台上的吴半仙，已经彻底看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周明，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这……这哪里是讲故事？这分明是往人心里捅刀子啊！
周明丢下惊堂木，在满堂的喝彩与哭声中，悄然离去。
深藏功与名。
接下来的几天，周明俨然成了应天府所有说书先生的总教头。
而临安公主朱镜静，也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频繁地“出宫视察”。
今天送来一碟据说是御膳房新做的桂花糕，明天又送来一壶她亲手烹煮的雨前龙井。
“周先生，外面都说……都说我……”朱镜静每次来，都带着点羞赧，又带着点兴奋。
“公主殿下仁心仁德，万民称颂，此乃大明之幸。”周明每次都用同样的话术应付过去。
他看着公主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面除了对孤儿的怜惜，还掺杂着一种让他头皮发麻的、毫不掩饰的少女情怀。
我的傻公主哎，你那是仁心吗？你那是芳心暗许啊！
周明心里哀嚎。
他不止一次地在内心告诫自己：打住！两辈子加起来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对一个才十六岁、对自己盲目崇拜的小姑娘动心思？
禽兽不如！
更何况，这姑娘的爹是朱元璋，哥是朱标，娶了她就等于自断双腿，戴上黄金枷锁，从此告别自由，成为皇家吉祥物。
所以，每当朱镜静用那种崇拜又依赖的目光看着他时，周明都只能在心里默念：我是工具人，我是工具人，我为朝廷搞营销，莫得感情……
这天傍晚，公主刚走，留下了一盘还温热的芸豆卷。
周明累了一天，捏起一块，塞进嘴里，享受片刻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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