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龙袍,还带着帝王的体温,沉甸甸地压在周明肩上。
这件代表着天下至高权力的衣服,此刻却像一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万户侯,黄金万两,金牌不拜。
每一个字,都砸得周明头晕目眩。
他不是在做梦。
他真的用一把小刀,在鬼门关前,为自己划开了一条通天大道。
“带周先生下去休息。”
朱元璋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没了之前的暴戾,多了一丝复杂的疲惫。
他指着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刘公公。
“找宫里最好的偏殿,好生伺候着。周先生但有任何需求,无论是什么,立刻满足!”
“若是伺候得有半点不周,咱要你的命!”
“奴婢遵旨!奴婢遵旨!”
刘公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过来,对着周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腰弯得几乎要折断。
周明扯了扯身上宽大的龙袍,对着朱元璋拱了拱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累了。
从精神到肉体,都已经被榨干。
他跟着刘公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坤宁宫。
殿外的冷风一吹,他才感觉到后背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穿过幽深的宫道,来到一处清净雅致的偏殿。里面早已点上了安神香,床铺被褥一应俱全,全是崭新的。
几个小太监和宫女战战兢兢地跪在门口,连头都不敢抬。
“周……周侯爷。”刘公公的称呼都变了,“您先歇着,吃食马上就送来。您有任何吩咐,随时叫奴婢。”
周明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他现在只想睡觉。
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床铺上,甚至来不及脱下那件碍事的龙袍。
鼻尖萦绕着龙涎香和丝绸的清香,与之前小巷里的馊臭味,恍如隔世。
胡惟庸……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闪过,随即被无边的倦意淹没。
管他呢。
先活下来再说。
这一觉,周明睡得天昏地暗。
等他再次睁开眼,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
身上的龙袍不知何时已经被脱下,换上了一身干净柔软的绸缎内衫。
腹中传来一阵“咕噜”的抗议声。
他饿了。
“来人。”
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殿门被轻轻推开,两个小太监端着水盆和毛巾,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
“侯爷,您醒了。”
周明有些不适应这个称呼,但还是任由他们伺候着洗漱。
简单的洗漱完毕,丰盛的早膳流水般地送了上来。
清粥小菜,精致的点心,足足摆了半张桌子。
周明也顾不上什么吃相,风卷残云般将所有食物一扫而空。
胃里有了东西,力气和精神才算真正恢复过来。
他正靠在椅子上回味着劫后余生的滋味,门外传来刘公公谦卑的通报声。
“启禀侯爷,太子殿下前来探望。”
太子?
周明心里一动。
朱标!
那个历史上以仁厚着称,被朱元璋寄予厚望,却英年早逝的太子!
他连忙起身,走到殿门口。
只见一个身穿杏黄色常服,面容温润,气质儒雅的年轻人,正站在门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没有寻常皇室的倨傲,反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周先生,不必多礼。”
未等周明行礼,朱标已经快步上前,亲手扶住了他。
“先生救我母后于水火,乃是我朱家的大恩人,孤代母后,代父皇,谢过先生。”
说着,他竟对着周明,深深地作了一揖。
“殿下,万万不可!”
周明吓了一跳,赶紧侧身避开。
让当朝太子给自己行礼,这是要折寿的。
“先生受得起。”朱标直起身,真诚地看着他,“孤听太医们说了昨夜之事,先生以神鬼莫测之术,力挽狂澜,实乃在世华佗。”
周明谦虚了几句,将朱标请进殿内奉茶。
两人分主宾坐下。
朱标的目光落在周明身上,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
“听闻先生为救母后,不惜以身试酒,用滚水为器物去秽,种种奇思,闻所未闻。”
“雕虫小技,让殿下见笑了。”周明答道。
“这若是雕虫小技,太医院那帮人,岂非连木屑都算不上?”朱标半开玩笑地说道,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忧色,“母后操劳国事,积劳成疾,孤心中有愧。”
周明看着朱标。
史书记载,朱标勤于政务,事必躬亲,性格又过于仁厚,长期处于高压之下,身体早就被掏空了。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闪过。
他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了朱标几眼,然后状似关切地开口。
“殿下乃国之储君,为国分忧是分内之事。但恕草民多嘴,殿下似乎也有些……操劳过度了。”
朱标微微一愣。
“哦?先生何以见得?”
“殿下虽然气度雍容,但眉心郁结,想必是思虑过甚,夜不安枕。加之长期伏案,气血不畅,长此以往,恐伤根本。”
这些话,半是中医理论,半是现代亚健康的症状,但用来唬人,足够了。
朱标听完,脸上露出了惊异。
因为周明说的,分毫不差。
他近来的确时常感到疲惫,夜里也多梦易醒,只是他一向身体康健,并未放在心上。
“先生……也懂望气之术?”
“略懂皮毛。”周明不敢把话说满,“医者父母心,见殿下龙体有恙,不免多言几句。其实调养也简单,无非是张弛有道,劳逸结合。政务虽重,但身体才是根本。”
这番话,寻常臣子绝不敢说。
但从周明这个“神医”口中说出,却显得格外恳切。
朱标沉默了片刻,随即展颜一笑。
“先生之言,孤记下了。父皇常说孤太过心善,性子软。今日得见先生,才知何为真正的仁心仁术。”
他看着周明,越发觉得此人与众不同。
不仅仅是医术,其言谈举止间透露出的见识,也远非寻常市井之人可比。
两人又聊了片刻,从民生疾苦,聊到边疆防疫。周明将一些现代公共卫生的理念,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包装起来,说给朱标听。
比如修建排污水道,防止瘟疫。
比如推广勤洗手,用熟食,减少病从口入。
这些在现代是常识,但在朱标听来,却如同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朱标起身,再次对周明郑重行礼,“先生大才,要是屈居太医院,实在是可惜了。”
周明心中一动。
这太子,是在向自己抛橄榄枝?
与此同时,坤宁宫。
马皇后已经醒来,虽然依旧虚弱,但精神好了许多。
朱元璋亲自端着一碗参汤,一勺一勺地喂着。
“妹子,你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马皇后靠在床头,看着丈夫布满血丝的眼睛,有些心疼,“让你担心了,重八。”
“咱不担心,咱就是怕。”朱元璋放下碗,握住她的手,“咱怕你就这么走了,丢下咱一个人。”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马皇后笑了笑,随即想起了什么,“那个周先生呢?你可得好好赏人家!那是咱的救命恩人!”
“赏了,咱都赏了。”朱元璋连忙道,“咱封他做了万户侯,赏了黄金万两,还给了他金牌,以后在宫里横着走都没人敢管。”
马皇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就好。这等奇人,定要好生笼络。”
朱元璋嗯了一声,脸上却闪过一丝阴晴不定。
“妹子,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这个周明,”朱元璋慢慢说道,“他只是个在相府后厨打杂的仆役,他是如何知道你病症的细节?还说得分毫不差?”
“还有他那套开膛破肚的法子,咱活了这大半辈子,听都没听过。他从哪学来的?”
帝王的多疑,在危机过去后,开始疯狂滋生。
一个来历不明,却身怀绝技,又能精准洞悉宫闱秘闻的年轻人。
这太不正常了。
他到底是神医,还是某个势力派来的棋子?
马皇后也沉默了。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他一旦起了疑心,便会彻查到底。
“那你打算怎么办?”
朱元璋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
“咱已经把他放在宫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一来是方便他给你后续调理,二来……”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是监视。
“传旨。”
朱元璋对着门外低喝一声。
一名侍立在阴影中的锦衣卫校尉,悄无声息地滑入殿内,单膝跪地。
“命指挥使毛骧,亲自动手。”
朱元璋转过身,一字一句,带着刺骨的寒意。
“去查!把这个周明,从祖宗十八代开始查!他生在哪,长在哪,师从何人,见过谁,说过话,走过哪条路,给咱查个底朝天!”
“咱要一份,能看清他身上每一根汗毛的卷宗!”
那名锦衣卫校尉的头埋得更低了。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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