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漱玉轩。
窗外夜色渐浓,书房内烛火通明,将紫檀木大案上堆积如山的边关军报、密函舆图映照得一片肃穆。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松烟墨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苦味,沉静得仿佛能吞噬一切杂音。
靖王萧玦卸去了白日里那身矜贵雍容的亲王常服,换上了一身玄色暗纹锦袍,更衬得面色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却无损其眸中那深不见底的锐利与冷澈。他指尖夹着一支狼毫,正凝神批阅着一份来自北境军镇的急报,神情专注而冷峻。
然而,若是有极其熟悉他的人在侧,或许能察觉,王爷今日的专注,似乎与往日有些微不同。那冷澈的目光偶尔会离开纸面,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停留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敲击,仿佛在推演着什么与军国大事无关的棋局。
侍立在阴影中的心腹侍卫统领墨刃,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像,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主子这极其罕见的、一丝心绪不宁的迹象。他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丝毫打扰。
良久,萧玦放下笔,身体微微后靠,倚在铺着玄狐皮的宽大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白日里宫廷宴饮的虚与委蛇、京畿卫遇袭的琐碎汇报、以及与朝中某些老狐狸的暗中角力……这些寻常事务并未让他耗费多少心神。
真正在他脑中反复盘旋、挥之不去的,是今日那场完全出乎意料的、堪称荒诞的——“绑架”。
是的,绑架。
想到这个词,萧玦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永宁侯府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出七小姐,林微。
一个他此前从未真正留意过、只在容嬷嬷之事后略有耳闻、因母妃问起才随口提过一句“心善”的影子般的人物。
竟敢在光天化日、京畿卫眼皮底下,将他这位以“病弱”闻名却实掌北境兵权、令朝野忌惮的靖亲王,当作了“软柿子”,试图挟持为人质?
荒谬。可笑。
却又……新奇无比。
他的指尖下意识地拂过颈侧,那里有一道极细微、已然结痂的划痕。伤口微不足道,甚至不如他平日练剑时偶尔留下的痕迹深。但留下这痕迹的方式、时机、以及那双眼睛深处瞬间迸发出的、与那副柔弱外表截然相反的狠戾决绝,却让他印象深刻。
他缓缓睁开眼,眸光在烛火映照下幽深如寒潭。
“反应速度。” 他复盘着马车内的每一个细节。从破窗闯入,到暴起发难,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拖泥带水,完全没有寻常闺阁女子遇险时的惊慌失措或呆若木鸡。那不是训练有素的武艺,更像是一种……千锤百炼的、追求极致效率的搏杀本能。
“招式路数。” 贴身缠斗时所用的技巧,刁钻、狠辣、直接,完全摒弃了美观与风度,只为制敌、伤敌、甚至杀敌。许多关节技与发力方式,绝非中原武林常见流派,更非军中把式,倒有些像……传闻中西域诸国某些王室培养的死士所用的近身格斗术?但又似是而非,更为简洁高效。
“心理素质。” 在明知他身份的前提下,敢动手,已是胆大包天。动手之后,被发现实力远超预期、陷入绝对劣势时,那瞬间的眼神变化——从惊骇到更深的狠戾,再到孤注一掷的亡命反扑——绝非一个养在深闺的庶女该有的心性。那是一种真正经历过生死边缘、淬炼出的冷酷与果决。
“急智与表演。” 被反制后,迅速切换回“受惊庶女”的伪装,哭诉、求饶、示弱,试图用“情急自保”、“吓疯了”来掩盖一切。甚至后来还敢主动求见,言语试探,提出那可笑又大胆的“交易”……演技算不上完美,但那份临场应变和试图掌控节奏的企图心,不容小觑。
每一个点,单独拎出来,或许还能用“狗急跳墙”、“巧合”来解释。
但所有这些特质,集中在一个年仅十五、据说常年受嫡母打压、怯懦无声的庶女身上?
绝无可能。
萧玦的目光落在案几一角,那里静静放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那枚材质普通、却被磨得异常尖锐、用来抵过他喉咙的白玉簪(靖王府所赐)。
另一样,是一枚比米粒稍大、被打磨光滑、中间有细微穿孔的深色硬质果核(市集那日“碰瓷”所得)。
他的指尖拈起那枚果核,在烛光下细细观看。“弹射武器。需要相当的指力和技巧。” 与今日马车内那狠辣精准的手法,隐隐呼应。
“藏书楼里的鬼祟身影……市集上那场‘巧合’的惩恶……今日这出‘绑架’……” 线索逐渐串联,指向一个截然不同的真相。
那个永宁侯府七小姐,林微,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身上有着巨大的秘密。或许与她的生母柳姨娘(那个据说有些来历、死得不明不白的妾室)有关?或许另有奇遇?或许……根本就是被人掉了包?
但无论真相如何,她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是因为她可能存在的“美色”(她容貌顶多算清秀),也不是因为她侯府小姐的身份(毫无价值),而是因为她展现出的这种极其矛盾、极具反差、甚至带着某种危险吸引力的……“异常”。
像什么呢?
萧玦微微眯起眼,脑海中浮现出她最后那般泪眼婆娑、却难掩眼底深处那抹野性难驯光芒的模样。
“一只……明明吓得要死,却还敢伸出爪子挠人的……小野猫?” 他心中莫名掠过这样一个有些荒谬的比喻。
有趣。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人和事了。
在充斥着阴谋算计、虚情假意、利益交换的权欲场中,这只突然闯入的、带着谜团和利爪的“小野猫”,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不同寻常的涟漪。
一种久违的、名为“探究欲”甚至……“征服欲”的情绪,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悄然滋生。
他想知道,她那看似脆弱的伪装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和力量。
他想看看,她那点可怜的急智和勇气,能在真正的风浪中支撑多久。
他想知道,驯服这样一只爪子锋利、会咬人的小野猫,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又能带来怎样的……“乐趣”。
“墨刃。”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内显得格外清晰冷冽。
“属下在。”阴影中的侍卫统领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听令。
“去查。”萧玦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枚果核和玉簪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永宁侯府七小姐,林微。从她出生到现在,所有能查到的一切。细节,越细越好。尤其是关于其生母柳氏,以及她近期的所有异常举动。还有,今日街市刺杀案的幕后指使,与侯府内宅,是否有牵连。”
“是!”墨刃毫无迟疑,领命而去,身影悄无声息地再次融入黑暗。
书房内重归寂静。
萧玦拿起那根白玉簪,指尖缓缓摩挲过那尖锐的断口。
“代价很高?” 他回味着白日里自己对那只“小野猫”说的话,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本王倒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来支付这笔‘利息’。”
“游戏,才刚刚开始。”
烛火摇曳,将他俊美却冷硬的侧脸映照得明暗不定,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闪烁着猎人锁定猎物时特有的、危险而专注的光芒。
墨刃领命而去,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靖王萧玦并未立刻重新投入公务,他依旧靠坐在椅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触感冰凉、边缘锐利的白玉簪断口,深邃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这浓重的黑暗,看清某些隐藏在迷雾之后的真相。
“林微……”
这个名字在他心中无声地过了一遍,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奇特的重量。
过往,这个名字于他而言,不过是永宁侯府众多庶出子女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符号,或许偶尔在母妃提及容嬷嬷之事时,会短暂地掠过耳际,旋即被更重要的军国大事所淹没。他甚至从未费心去记住她的样貌。
然而今日,这个符号被强行赋予了鲜活、矛盾、乃至惊心动魄的内涵。
她那看似怯懦卑微的表象下,所隐藏的凌厉身手、急智反应、以及那种近乎本能的、为求生可不择手段的狠决……这一切,都与“永宁侯府庶出七小姐”这个身份格格不入,形成了极其强烈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割裂感。
“伪装?还是……本质?”
萧玦的思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冷静地剖析着今日的每一个细节。
她最初的“受惊”与“惶恐”,表演得堪称完美,若非他早已通过其他渠道对她产生了一丝模糊的疑虑,恐怕也会被轻易瞒过。然而,在生死关头,那层伪装被瞬间撕裂,露出的内核,却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近乎职业化的冷静与悍勇。
这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能拥有的特质,甚至不是普通江湖人或军中好手所能具备。那是一种更高效、更冷酷、更专注于“达成目的”的思维和行动模式。
“她背后是谁?有何目的?” 这是最先浮现的、属于政治人物本能的警惕。是敌国细作?是朝中政敌安排的棋子?还是……某个隐藏势力抛出的诱饵?
但很快,这个猜测又被他自己部分推翻。若真是精心培养的细作或棋子,行事当更为周密隐蔽,绝不会用如此鲁莽、近乎自毁的方式引起他的注意(尽管结果阴差阳错)。今日的“绑架”,更像是一种绝境下的应急反应,带着破釜沉舟的赌性,而非深思熟虑的计划。
“那么,是某种奇遇?或者……她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想到此,萧玦眼中那探究的光芒愈发炽盛。他习惯于掌控一切,习惯于将所有人与事置于清晰的棋盘之上,权衡利弊,计算得失。而林微的出现,像一颗不按常理出牌、甚至自带模糊属性的棋子,搅乱了他对永宁侯府乃至京城局势的某些既定认知。
这种“未知”与“不可控”,本应让他心生警惕与厌烦。但奇怪的是,此刻他心中涌起的,更多的却是一种……新鲜感与挑战欲。
权谋场上的博弈固然惊险,但久而久之,亦难免模式化。而这只突然闯入的、爪子锋利、会咬人、还会演戏的“小野猫”,却带来了一种全然不同的、近乎原始的、刺激着猎人本能的趣味。
“她想交易?想要本王的庇护?” 回想起她最后那番带着颤抖却条理清晰的“提议”,萧玦唇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的弧度。
很聪明,懂得在绝对劣势下寻找谈判筹码,试图将危机转化为一种脆弱的联盟关系。虽然那筹码(提供后宅消息)在他看来微不足道,但这份急智和胆色,值得……一丝赞赏。
“代价很高……” 他低声重复着自己给出的回应。这并非虚言。他的庇护,从来不是廉价品。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只是这代价是什么,目前还未可知。或许是她身上的秘密,或许是她未来的忠诚,或许……是其他更有趣的东西。
他会给她一个“支付”的机会,看看这只“小野猫”究竟能拿出什么来。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轻微却清晰。
“王爷。”是墨刃的声音。他回来得极快,显然动用了最高效的信息渠道。
“进。”萧玦收敛心神,恢复了一贯的冷峻。
墨刃推门而入,躬身呈上一卷薄薄的卷宗,以及几份零散的密报。“王爷,这是目前能查到的、关于永宁侯府七小姐林微的所有记录。时间仓促,更深层的细节需要时间挖掘。”
萧玦接过,并未立刻翻开,只淡淡道:“说。”
“是。”墨刃垂首,语速平稳地汇报,内容却足以颠覆常人认知,“林微,永宁侯林擎庶出第七女,生母柳氏,原为侯府侍女,十五年前被收房,八年前病故。柳氏出身不详,疑似与北境或西域有些关联,但痕迹被抹得很干净,难以深查。”
萧玦眼神微动。“出身不详?北境或西域?” 这似乎与她那奇特的搏斗术隐隐对应。
墨刃继续道:“林微自小体弱多病,性情怯懦,沉默寡言,在侯府中存在感极低,常受嫡母张氏及嫡姐林萱打压苛待,用度俭薄,居于偏僻院落。过往经历……几乎一片空白,乏善可陈。”
“过往空白?” 萧玦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越是空白,越可能有问题。
“但近两个月来,其行为出现异常。”墨刃的语气多了一丝凝重,“约两月前,她因意外落水(有疑点,或与嫡姐有关),病重濒死,后奇迹般痊愈。自那日后,其性情、行为模式似有微妙变化。”
“具体。”萧玦目光锐利起来。时间点很关键。
“据安插在侯府的眼线零星回报:她病愈后,虽依旧深居简出,但不再如过往那般逆来顺受。曾因膳食被克扣,以巧妙方式反击,令张氏身边嬷嬷吃了暗亏。与嫡姐林萱数次交锋,均未落下风,甚至隐隐占优。前番府中‘闹鬼’事件,张氏设计陷害,反被她将计就计,当众揭破,导致张氏被侯爷斥责禁足,威信大损。”
墨刃顿了顿,补充了最惊人的一点:“此外,她近期频繁出入侯府藏书楼,所阅书籍种类繁杂,偏重地理志异、风物矿产、乃至……前朝匠作秘录之类,与寻常闺秀喜好迥异。且……似乎对其中某些内容,格外关注。”
萧玦静静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已掀起微澜。
“落水后性情大变……手段变得凌厉……关注点奇特……” 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结论——现在的林微,绝非从前那个怯懦的庶女!
“夺舍?重生?还是……一直以来的伪装?” 即便冷静如他,脑海中也不由掠过这些近乎荒诞的念头。但无论真相如何,眼前这个林微,都是一个全新的、充满谜团的变数。
“关于今日刺杀,”墨刃继续道,“初步查明,刺客所用兵刃、手法,疑似与北境‘影杀’组织有关。该组织认钱不认人,行事狠辣,背景复杂,与朝中多方势力或有牵连。其目标明确指向永宁侯府车驾,但具体是针对侯府,还是针对车内的七小姐,尚未可知。现场留有活口,正在加紧审讯。”
“北境影杀?针对她?” 萧玦眉头微蹙。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复杂。一个备受打压的庶女,何以引来专业杀手的追杀?这与她的“变化”是否有关?
“永宁侯府内,张氏对此事反应激烈,严令封锁消息,似乎急于掩盖什么。其对七小姐的敌意,近日因贤妃娘娘赏花宴邀请之事,已达顶峰。”墨刃最后总结道。
信息量巨大,且疑点重重。
萧玦挥了挥手,墨刃立刻躬身退下,再次隐入阴影。
书房内,烛火摇曳。
萧玦缓缓翻开那卷薄薄的卷宗,上面记录着林微苍白乏味的过往。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苍白的文字,看到了一个在深宅中艰难求生、突然某日“脱胎换骨”、开始暗中积蓄力量、甚至引来杀身之祸的复杂身影。
“有趣……实在有趣。” 他低声自语,眼中那抹兴味与征服欲愈发浓烈。
这只“小野猫”,不仅爪子锋利,似乎还牵扯着不小的麻烦和秘密。她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扩散,搅动着水下隐藏的暗流。
他忽然想起今日在马车里,她泪眼婆娑却逻辑清晰地提出交易时,那强作镇定下掩不住的惊惶与倔强。想起她纤细的脖颈、脆弱的手腕,以及那双时而怯懦、时而狠戾、时而狡黠的眼睛。
“想要本王的庇护?”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那卷宗“林微”的名字上。
“那就让本王看看,你究竟值不值得这个价钱。”
“或许……本王该给你一个更正式的‘舞台’。”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悄然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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