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秋雨敲打着听风阁的窗棂，将窗外的世界晕染成一片朦胧的水墨画。我临完最后一笔《秋江独钓图》，放下狼毫笔，看着宣纸上那叶孤舟在风雨中飘摇，忽然觉得自己就像画中那个蓑衣翁，被卷入了一场身不由己的洪流。
小姐，张副官送来了陆帅的信。青禾将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我，脸上带着担忧，不过刚才送茶进来的小丫鬟偷偷塞给我这个……
她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信封，上面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清秀字迹——沈知晏。自从书房对峙后，他再未露面，我以为他已放弃，没想到竟还能将信送到我手中。
他怎么……
小丫鬟说是后厨新来的帮工，受一位沈先生所托。青禾压低声音，小姐，这太危险了，陆帅要是知道……
我捏着那封信，指尖冰凉。陆峥去了前线已有半月，临走前将我托付给张诚，虽未明说，但听风阁的守卫明显又加强了。沈知晏竟能买通新来的帮工，看来他从未放弃过。
牛皮纸信封里是陆峥的亲笔信，字迹刚劲有力，却带着一丝仓促：清沅见字如面，前线战事胶着，归期未定。秋凉，添衣。勿念。陆峥。 短短几句，没有半分柔情，却让我想起他笨拙学画时沾了满手墨汁的样子。
而沈知晏的信，却像一汪温水，悄然漫过我的心防。清沅吾妹：见字安好。自别后，夜夜梦回江南雨巷，犹记你执伞而立，丁香般忧愁。今闻你困于樊笼，兄心如刀绞。租界的梧桐已黄，不如随我去看巴黎的落叶，那里有你向往的自由，有我们未完成的画稿……
信中详细描绘了租界的繁华，巴黎的浪漫，甚至附上了一张我们年少时在苏家花园的合影。照片上的沈知晏穿着白衬衫，我梳着双丫髻，笑得无忧无虑。那时的我们，何曾想过会有今日的兵荒马乱。
小姐，您看这……青禾指着照片背面的小字，沈先生说，三日后子时，西城墙下有商船等候，让您务必带上古画，他在那里等您。
古画！我心中一震。沈知晏果然知道画的存在，他救我，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苏家的传家宝？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夕阳刺破云层，在宣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着陆峥的信和沈知晏的信并排放着，一边是简短却真诚的叮嘱，一边是温柔却充满诱惑的描绘。
青禾，你说……我该信谁？我喃喃自语。
青禾想了想，低声道：陆帅虽然霸道，但从未伤害过您，上次您受伤，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沈先生……他太会说了，反倒让人心里没底。
我知道青禾说得对，可沈知晏描绘的自由，和照片上的旧时光，像魔咒一样缠绕着我。被强掳的屈辱，寄人篱下的不安，还有对江南的思念，在这一刻全部涌了上来。
接下来的三天，我度日如年。陆峥的画稿还摊在桌上，那朵被他画成毛毛虫的牡丹仿佛在嘲笑我的动摇。我假意临摹，实则在心中反复权衡。沈知晏承诺的自由太诱人，可陆峥手臂上那道为我留下的伤疤，和他笨拙送来的桂花糖藕，又让我无法轻易割舍。
第三天夜里，我辗转难眠。子时将近，窗外传来几声极轻的猫叫，是沈知晏约定的信号。青禾紧张地看着我，手里紧紧攥着包袱。
小姐，您真的要走吗？
我抚摸着腕上的红宝石手镯，那是陆峥宣示主权的烙印，此刻却异常冰凉。青禾，把画给我。
就在我接过油纸包的瞬间，房门突然被推开，张诚举着油灯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卫兵。苏小姐，陆帅有令，您今晚不得离开听风阁半步。
我的心猛地一沉。陆峥怎么会知道？难道是沈知晏的计划又败露了？
张副官，你这是做什么？我强作镇定。
沈知晏买通的帮工已经被拿下了，张诚面无表情，陆帅早有预料，让我守着您。
我看着手中的古画，又看看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觉得无比讽刺。沈知晏的温柔陷阱，终究是被陆峥看穿了。他看似粗线条，却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把东西放下吧，小姐。青禾叹了口气，接过我手中的画。
卫兵们守在门口，油灯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道道冰冷的栅栏。我坐在书桌前，看着沈知晏的信和那张泛黄的照片，第一次觉得那温柔的文字如此虚伪。
他描绘的自由，从来都不是无条件的。他想要的，或许从来都不只是我，还有苏家的古画，甚至是利用我来打击陆峥。
而陆峥，他的霸道和占有欲背后，至少没有掺杂如此复杂的算计。他想要我，便直接强掳，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却也在不经意间流露过真实的关怀。
张副官，我忽然开口，陆帅……他在前线还好吗？
张诚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地回答：陆帅安好，只是时常念叨着您。
我点点头，吹灭油灯，任由黑暗吞噬自己。沈知晏的温柔陷阱，像一场美丽的幻梦，醒来后只留下满心的疲惫和迷茫。
窗外的猫叫声渐渐远去，不知沈知晏是否还在西城墙下等待。但我知道，我不会再轻易相信那虚幻的承诺了。
黑暗中，我摸到陆峥送我的翡翠步摇，触手温润。也许在这乱世之中，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只有谁更能让我在风雨飘摇中，找到一丝真实的依靠。
陆峥的方式或许粗暴，却足够直接。而沈知晏的温柔，却像蜜糖包裹的毒药，甜得让人失去警惕。
我靠在床头，听着卫兵们均匀的脚步声，第一次没有那么急切地想要逃离。也许，我该等等看，等陆峥从前线回来，等这场战争的风云变幻。
毕竟，在这人人自危的乱世里，一份笨拙却真实的守护，或许比那虚无缥缈的自由，更能给人一丝活下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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