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商队后的第三日，楚枫抵达了戈壁边缘一座名为“风息镇”的小型城镇。这里是从西域进入东荒腹地的重要补给点之一，规模不大，但过往商旅、散修、乃至一些小宗门弟子时常在此歇脚，消息相对灵通。
楚枫依旧斗篷遮面，银发束在帽中，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选了一间看起来不起眼、但客人三教九流都有的临街客栈，要了楼上一个靠窗的安静房间，顺便在大堂角落要了两碟小菜，一壶粗茶，默默坐着，耳朵却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声响。
大堂里颇为热闹。有风尘仆仆的商贩在高声谈论着下一趟货的行情，有满脸横肉的佣兵在吹嘘着某次任务的惊险，也有几个穿着统一服饰、似乎是某个小门派弟子的年轻人在低声交谈。
起初，谈论的多是些寻常话题，物价、妖兽、某处新发现的遗迹传闻等等。楚枫静静听着，慢慢饮着粗涩的茶水。
直到一拨人走进客栈，打破了原有的氛围。
这拨人约莫七八个，为首的是个穿着锦袍、面容倨傲、眼神带着几分阴鸷的中年男子，修为在筑基后期。他身后跟着的人，服饰各异，但气息驳杂，眼神闪烁，显然不是善类。他们一进来，原本喧闹的大堂顿时安静了不少，不少食客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或低下头，仿佛不愿引起这伙人的注意。
“掌柜的！最好的酒菜，赶紧给爷端上来！”中年男子大马金刀地在中央一张空桌坐下，一拍桌子，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跋扈。
掌柜的连忙赔着笑脸上前伺候。
这伙人坐下后，便开始高谈阔论，声音毫不收敛。谈论的内容，也逐渐吸引了楚枫的注意。
“…王兄，听说你们这次从东荒城回来，可捞着不少油水？”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给那中年男子斟满酒，谄笑着问。
被称作王兄的中年男子，也就是那锦袍人，哼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得意：“那是自然。如今东荒城那边，可是咱们‘赵爷’说了算！跟着赵爷办事，还能少了兄弟们的好处？”
赵爷？楚枫心中一动。东荒城是东荒域有数的大城之一，靠近东荒学院，势力盘根错节。能被这帮人称为“赵爷”，且能让他们如此跋扈的…莫非是东荒学院那位副院长，赵乾的族人或亲信？
“那是那是！谁不知道赵副院长如今在学院里如日中天！”疤脸汉子连忙奉承，“连带着赵家在外面，那也是水涨船高啊！咱们兄弟能跟着沾光，真是天大的福分！”
王兄显然很受用，又灌了一口酒，压低了些声音，但以楚枫的耳力，依旧听得清晰：“说起来，也是墨衡那老不死的自己不识抬举。非要保着那个半死不活的丫头，还有那个不知死活、惹了中州大人物的叛逆小子，跟赵副院长对着干。如今好了吧？哼！”
墨衡长老！颜师姐！还有…惹了中州大人物的叛逆小子？这说的，不正是自己吗？楚枫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中的茶水荡起一圈细微的涟漪。他面色不变，依旧低垂着眼帘，仿佛在专心品茶。
“就是！”另一人接口道，语气带着幸灾乐祸，“听说墨衡老儿和他那一系的几个长老，如今在学院里被排挤得厉害，连丹房和藏经阁的权限都被收回去大半了。他那个宝贝徒弟，叫什么颜如玉的，好像快不行了吧？啧啧，真是可惜了，当年也是名动一时的美人儿…”
“快闭嘴！”王兄瞪了那人一眼，虽然语气呵斥，但脸上却没什么怒意，反而带着一丝讥讽，“那颜如玉是死是活，关咱们屁事？不过嘛…墨衡老儿失了势，他护着的那个叫楚枫的小子，听说在中州惹了天大麻烦，连累得学院都差点被迁怒。赵副院长正在全力追查那小子的下落，准备清理门户呢！嘿嘿，等抓到了那小子，墨衡老儿恐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楚枫心中冰冷一片。果然，赵乾一系趁他不在，对墨衡长老和颜师姐施加了压力！清理门户？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楚枫…当真这么厉害？连中州的大人物都敢惹？”有人好奇地问。
“谁知道呢，传言那小子邪门得很，好像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传承，实力进步飞快，但为人狂妄，目中无人，这才惹下泼天大祸。”王兄撇撇嘴，显然并不太相信那些夸张的传言，“不过再厉害又能如何？得罪了中州凌家那样的庞然大物，还敢杀凌家的长老，那不是找死是什么？赵副院长说了，谁若能提供那小子确切的线索，或是将其擒拿，赏赐丰厚！连进入学院内院、获得核心传承的机会都有！”
这番话顿时引起了一阵贪婪的吸气声和议论。
“凌家…长老？”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那小子…真把天捅破了啊！”
“所以啊，”王兄总结道，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信息的优越感，“如今学院里，赵副院长一系是愈发得势。墨衡那老顽固和他的人，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咱们在外面办事，眼睛放亮些，若是遇到可疑的、尤其是银发、年轻、重伤的独行修士，立刻上报！那可是大功一件！”
银发、年轻、重伤…楚枫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斗篷下的银发，眼神更冷。看来，凌家果然将他的信息透露给了赵乾，甚至可能达成了某种合作。赵乾这是要借凌家的势，彻底清除异己，同时将自己这个“麻烦”和可能的“机缘”掌握在手中。
“对了，王兄，”疤脸汉子又凑近些，神秘兮兮地问，“我听说…学院里最近好像不太平？不仅仅是墨衡那档子事？好像…跟什么禁地有关？”
王兄脸色微微一变，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这事…知道就好，别乱传。是跟‘寂灭寒渊’那边有点关系。好像…苏家那边出了点岔子，具体的不清楚，但据说跟之前那个在学院待过一段时间的苏家小姐有关…嗨，反正中州那些大家族的事情，水太深，咱们少打听。总之，学院近来戒备森严了许多，尤其是后山和几处禁地，连赵副院长的人出入都要严加盘查。”
寂灭寒渊！苏家小姐！苏雨薇！
楚枫的心猛地一揪。雨薇在苏家出事了？还是寂灭寒渊的封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倾听。
但王兄似乎不愿多谈此事，很快将话题岔开，开始吹嘘自己这次在东荒城的“风光”。
楚枫慢慢喝完杯中最后一口已经凉透的粗茶，放下几块碎灵石，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喧闹的大堂，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嘈杂。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外面逐渐被暮色笼罩的简陋街道和远处戈壁苍茫的轮廓。
心中，一片冰寒，却又异常清醒。
从那些人的只言片语中，他拼凑出了东荒学院眼下的状况：
赵乾一系趁他“惹祸”、墨衡长老“失势”，大肆扩张，打压异己，权势熏天。
墨衡长老因其庇护自己和颜师姐，受到排挤打压，处境艰难。
颜师姐的状况，似乎…更加不妙了。
凌家与赵乾很可能有勾结，正在东荒搜寻自己。
苏雨薇和寂灭寒渊似乎也出了某种变故，导致学院戒备升级。
内忧外患，暗流汹涌。
这与他离开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不过短短数月，竟已物是人非。
“赵乾…凌家…”楚枫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寒意凝结如冰。他摸了摸怀中贴身收藏的圣泉玉盏，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又想起了颜如玉沉睡的苍白面容，苏雨薇被带走时绝望的眼神，以及墨衡长老曾经的维护之情。
一股比戈壁夜风更冷的杀意，在他胸中缓缓升腾。但这杀意，并未让他失去冷静，反而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晰、坚定。
学院，必须回去。颜师姐，必须立刻救治。墨衡长老的困境，他不能坐视不理。
但，不能就这么回去。
以他现在的状态，重伤未愈，修为大损，一旦暴露，别说对付赵乾和可能潜伏的凌家眼线，恐怕连自保都成问题。他需要更谨慎，需要了解更多，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和一张能暂时掩藏身份、暗中行事的面具。
他轻轻关上了窗户，将戈壁的暮色与寒意隔绝在外。房间内陷入昏暗。
他盘膝坐在榻上，没有立刻开始调息，而是静静思索。
归途的终点近在眼前，但真正的考验与漩涡，或许…才刚刚开始。
学院近况，物是人非。
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昔日的同门之地，如今已成龙潭虎穴。
楚枫该如何在这错综复杂的局势中，悄然回归，完成救治，并…开始他的反击？
这需要的不再仅仅是武力，还有…智慧与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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