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工展会的余波在当阳持续荡漾。机器在广场上保留了七日，任凭百姓观摩、询问。张飞特意让郑泽安排工匠轮流值守，现场解答。头两日，围观者多是好奇，到了第三日，竟真有附近的木匠、铁匠带着炭笔和粗纸，蹲在一旁临摹起结构来。
这日午后，张飞正在船坞查看新战船的龙骨铺设，王虎领着一位面色黝黑、手掌粗大的汉子过来。
“将军，这位是江陵来的李匠头，擅造水车、风箱。他看了脱粒机，有些想法想跟您说说。”
李匠头有些拘谨地行礼：“张将军，小人不才，看了那搓谷滚筒，觉得……或许能用到磨坊里。现今磨麦磨稻，多用石磨石臼，费力且碎粒多。若用两个带浅齿的石辊，似将军那滚筒般对转，麦粒从中间过，或许能脱壳更净，且不易碎。”
张飞眼睛一亮：“石辊碾磨？详细说说！”
李匠头见张飞有兴趣，胆气壮了些，蹲下身就用石子在地上画起来。他设计的是立式双辊，以水车驱动，辊面有细浅沟槽，间距可调，以适应不同谷物。
“好想法！”张飞拍腿，“俺光想着脱粒，没想到碾米磨面也能改！李匠头，你可愿留在当阳？船坞边正缺懂水力的人，工钱好说，还能进学堂工科旁听！”
李匠头又惊又喜：“将军不嫌小人粗陋？”
“粗陋啥？有本事就行！”张飞大手一挥，“王虎，去安排住处。李匠头，你先画个详细的图，要多少人手、什么材料，尽管提！”
人才开始主动汇聚了。张飞心中暗喜。展会这把“开门钥匙”，果然有用。
几日后，鲁肃的信到了。信中先客套一番，随后切入正题：江东有六户士族，家中皆有聪慧好学的女儿，父母开明，愿送来当阳求学，问学堂何时可招收，有何章程。随信还附了一份薄礼，是几卷江东新抄的农书。
陈沅拿着信，既高兴又有些忐忑：“将军，真收女学生？学堂里可都是男孩，先生们……”
“先生咋了？教男教女不都是教？”张飞不以为然，“章程你定，就跟男学生一样，该学啥学啥。住宿……就在学堂后面再起个小院，安静些。让刘先生找个稳妥的嬷嬷先照应着。”
他想了想，又道：“这事儿得立个榜样。媳妇儿，你也别光管家里，学堂算学和农科，你也能去讲讲。还有，女红烹饪那些，愿学的学，不愿学的不强求，关键是多开些实用的课，比如记账、草药、养蚕织布——对了，咱们是不是该弄个织作坊？用机器纺线织布？”
陈沅被丈夫一连串的想法弄得有些晕，但眼中光彩越来越亮：“沅听将军的。只是……这第一步，总需些胆气。”
“胆气咱有！”张飞咧嘴，“你先拟个章程，俺找刘先生和几位老夫子谈谈。道理讲清楚，都是为了让日子更好，为了多出人才。谁要是有闲话，让他来找俺张飞说道！”
陈沅心里踏实了，用力点头。
说服学堂先生们比预想的顺利。刘先生本就开明，又有诸葛亮之前“有教无类”的嘱咐，几位老夫子虽觉新奇，但见张飞态度坚决，陈沅章程订得严谨周全（女院独立管理，课程与男院大部分相同，唯体能、武艺等课分设），也就默许了。毕竟将军的“奇技”确实让当阳变了样，或许这女子入学，也是另一种“奇技”吧。
半月后，江东的第一批女学生到了。一共四人，皆在十二三岁年纪，由家中老仆护送。姑娘们下了马车，虽好奇打量四周，但举止大方，显是家教良好。陈沅亲自接待，安排住进新收拾出来的“芷兰院”。小张继听说来了小姐姐，跑去看热闹，被一个胆子大些的姑娘用麦芽糖逗得喊“姐姐”，惹得众人莞尔。
女学生入学的事，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在当阳百姓中泛起阵阵涟漪。有摇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也有啧啧称奇说“张将军行事总是不一般”的。但很快，更引人注目的事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李匠头设计的“对辊水磨”做成了。
试验就在沮河支流的一处旧磨坊进行。水车带动两个三尺长的花岗岩辊相对旋转，调整好间距后，倒入已脱壳的糙米。只见米粒从辊间流过，沙沙声中，细白的米糠被剥离，出来时已是精白大米，碎粒极少。比起石臼舂米，效率高了何止十倍！
围观的老农抓起一把白米，激动道：“这、这比城里大户吃的米还白净！出米率也高！”
张飞抓起一把米细看，米粒完整，光泽也好。“李匠头，有功！这水磨，立刻在多找几处合适的水边建起来！以后咱们当阳的米，都要这个成色！”
碾米技术的改进，立刻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当阳新米上市，品相极佳，很快引来了周边郡县的米商。粮价并未大涨，但百姓碾米省了力，米质好了，自家吃或换钱都更划算。张飞趁机推广“集中碾米”，以节省水力资源。一时间，沮河沿岸几处合适的水道，都开始规划修建新式磨坊。
就在这一片欣欣向荣中，江边船坞传来不太和谐的消息。
新造的大型战船“破浪号”（张飞起的名字）在安装第二台蒸汽机时，发现舱内结构承重有问题，一根主梁出现细微裂痕。工匠们不敢擅动，连忙报给张飞。
张飞赶到船坞，爬上脚手架仔细查看。裂痕在结合处，确实是因为多重动力布局改变了受力，而当初设计时考虑不足。
“将军，是否拆掉重做？”负责造船的老船匠忧心忡忡，“只是这龙骨已成型，拆解损耗太大……”
张飞沉思片刻，摇头：“不必全拆。加强支撑。在裂梁两侧加装‘肋板’，用铁箍铆接加固。计算好重量，对称加装。另外，传令下去，所有在建大船，图纸全部复审一遍，重点核查多重动力下的结构强度！”
老船匠领命而去。张飞看着庞大的船体，眉头微皱。技术前进太快，基础经验有时就跟不上了。他想起后世那些因为设计缺陷导致的工程事故，心头一凛。
“得立个‘工律’。”他对身旁的郑泽说，“凡是机器、船只、大型建筑，设计须有详图，施工须有记录，关键环节须多人核验。完工后须经测试，方可交付。这些都要成条文，人人遵守。”
郑泽点头：“将军所言极是。学生近日读了一些前代《考工记》之类，亦觉应有规范。不如请刘先生召集人手，结合咱们的新技艺，编订一部《当阳工律》？”
“好主意！你去跟刘先生说，所需人手银钱，俺来出。”张飞顿了顿，“还有，学堂工科，加一门‘工律与安全’。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处理完船坞的事，张飞回到府衙，却见王虎和一位风尘仆仆的斥候已在等候。斥候来自襄阳军师府，带来了北方的最新情报。
“曹操在邺城召集巧匠，仿造我军展会上的机器？”张飞看着密信，冷哼一声，“他倒是学得快。”
“探子回报，曹营已造出类似‘铁牛’的拖拉器具，但无蒸汽机，只能用牛马牵引，颇为笨重。他们重点在仿制投石机与楼船。”王虎道，“此外，许都近日有多位方士、工匠被秘密征召，疑与火器有关。”
“火器……”张飞手指敲着桌面。这个时代的火药还多是炼丹师的玩意儿，但赤壁之战已用了火船，曹操若集中力量研发，未必搞不出些危险东西。
“江东方面呢？”张飞问。
“吕蒙回江东后，大力整顿水军，操练频繁。且鲁肃先生暗中传讯，孙权对我会稽郡的盐田、以及当阳的农工之术，兴趣日增。近日江东商船往来荆益，采购铁料、煤石的数量有所增加。”
张飞沉吟。技术扩散是迟早的事，他早有心理准备。关键在于，如何保持领先，并将这种领先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威慑与发展红利。
“回复军师，就说当阳知晓，会加紧新船建造与防务。另，请军师考虑，可否在襄阳也办一场稍小规模的展会，专向北方商旅展示民用之利？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让北地的豪强、百姓也知道，跟着咱们的路子，有田种，有饭吃，有巧器用。”
斥候领命退下。张飞走到窗前，望着逐渐繁华的街市。技术是刀，可以杀人，也可以开辟生路。他要让这把刀，在敌人手里钝，在百姓手里利。
几日后，芷兰院迎来了第一堂正式课。陈沅亲自教授算学基础。四位女学生坐得端正，听得认真。窗外，几个男学生好奇地张望，被路过的刘先生轻声斥走。
小张继趴在学堂外的树上，看着母亲讲课的样子，小声对树下等他的玩伴说：“我娘厉害吧？”
玩伴懵懂点头：“夫人会讲课，真厉害。”
张飞路过，拎起儿子：“臭小子，又爬树！走，跟爹去试验田，看看占城稻长得咋样了。”
试验田里，绿油油的稻苗长势喜人。占城稻确实耐旱，分蘖也多。农科的学生正在记录数据。见张飞来了，一个学生兴奋地报告：“将军，按新法施肥的这片，比对照田高了近两寸！”
“好！”张飞蹲下细看，“数据都记仔细，秋收时见真章。”
他看着这些充满朝气的年轻人，又想起船坞里忙碌的工匠，学堂里新旧交织的读书声，江边逐渐成型的强大舰队，还有家中温柔而日益能干的妻子、茁壮成长的儿子。
乱世未平，危机四伏。但有这些人在，有这些一点一滴的积累在，希望就在。
傍晚的炊烟再次升起时，张飞牵着儿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父子俩的身影拉得很长，与田埂上归家的农人、作坊下工的工匠、学堂散学的少年的影子交织在一起，融汇成当阳勃勃跳动的脉搏。
前方路上，陈沅正站在府门口等候，裙裾在晚风中轻摆。
小张继挣脱爹爹的手，欢叫着“娘亲”，奔跑过去。
张飞笑了笑，大步跟上。
无论暗流如何汹涌，这家，这城，这路，他都要牢牢守住，并让它变得更好。
明天，又有新的事情要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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