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日的黎明,是在一种异样的澄澈中到来的。连日来的阴云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抹去,天空呈现出一种近乎残忍的蔚蓝,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迈锡尼的巨石城墙、宫殿的金顶以及城西通往家族圣坛的道路,都镀上了一层过于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光泽。这光芒,似乎要将一切阴影与污秽都暴露无遗。
通往圣坛的道路两旁,早已被埃癸斯托斯安排的卫队肃清、戒严。身穿锃亮胸甲、手持长矛的士兵们如同雕像般矗立,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任何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包括远处那片在阳光下显得静谧而幽深的“巨人脚踝”山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尘土、士兵皮甲气息以及远处飘来的、用于净化仪式的月桂燃烧的淡淡烟味。
庄严而缓慢的祭祀队伍,从狮子门迤逦而出。为首的,是八名身着白袍的祭司,手持神圣的器物与象征丰饶的麦穗。紧随其后的,便是今日的主角——克吕泰涅斯特拉。
她今日的装扮,堪称摄政太后的威仪与对家族传统尊崇的完美结合。一袭深紫色的及地长裙,以金线绣满繁复的蔓草与雷霆图案,宽大的袖口与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摇曳。她那头深紫红色的卷发高高盘起,戴着那顶镶嵌着暗红石榴石的沉重金冠,额前垂下的几缕发丝被精心梳理,更衬出她面容的苍白与一种刻意维持的、属于统治者的平静。她的脖颈上佩戴着一串多层式的黄金与玛瑙项链,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昂贵的光芒。她的步伐沉稳,目不斜视,仿佛全然不受周围肃杀气氛的影响,只专注于即将到来的神圣仪式。
在她身后稍远一些,跟着一身素黑、低眉顺眼的厄勒克特拉。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向道路左侧那片山林,不去想象弟弟俄瑞斯忒斯此刻正如同蛰伏的猎豹般潜伏其中。她的掌心沁出冷汗,紧紧攥着裙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唯有依靠回忆昨夜水镜中自己那决绝的眼神,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埃癸斯托斯骑着马,跟在队伍侧后方,他穿着精致的皮质戎装,腰佩长剑,目光如同鹰隼,不断在道路两侧的林地与前方圣坛方向扫视。他麾下最精锐的“毒蛇”卫队成员,混杂在普通的宫廷侍卫中,散布在队伍的关键位置。
队伍缓缓行至“泪泉”附近,道路开始变得狭窄,一侧是陡峭的山坡,怪石嶙峋,另一侧则是长满茂密灌木与橄榄树的林地。圣坛那白色的石质轮廓,已然在望,矗立在前方一片被清理出的空地上。
就在队伍最前方的祭司即将踏上圣坛台阶的瞬间——
异变陡生!
左侧山坡上一块巨大的、看似稳固的岩石后方,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暴起!不是从易于埋伏的林地,而是从那几乎无人认为可以藏人的、光秃秃的岩石地带!
是俄瑞斯忒斯!
他利用了所有人思维的盲区,选择了最危险、也是最出人意料的地点!他身披一件用林间藤蔓与苔藓粗略伪装的斗篷,此刻已被他甩脱,露出下面紧束的、利于行动的粗麻衣物。他脸上涂抹着泥灰,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冰冷如火焰的决绝,死死锁定着队伍中央那个紫色的身影!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如同扑向猎物的山猫,几个起落,便已借助陡坡的落差,如同陨石般砸入了祭祀队伍之中!目标明确,直指克吕泰涅斯特拉!
“护驾!!”埃癸斯托斯的嘶吼声终于划破了凝滞的空气,带着惊怒与一丝难以置信。
训练有素的“毒蛇”卫队最先反应过来,数柄长矛立刻如毒蛇吐信,刺向那道疾扑而来的身影!
但俄瑞斯忒斯的速度更快!他没有丝毫缠斗的意图,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度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刺来的矛尖,手中的青铜短剑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直取克吕泰涅斯特拉的胸膛!他甚至没有去看母亲的脸,没有去迎接她那瞬间由平静转为震惊、再化为某种复杂难言情绪的目光。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克吕泰涅斯特拉似乎想说什么,她的嘴唇微微张开,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混杂着惊骇、了然,甚至是一丝……释然?但她的声音尚未出口——
“噗嗤!”
利刃穿透华服、撕裂皮肉、直至碰触骨骼的沉闷声响,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俄瑞斯忒斯能感觉到剑身传来的、穿透生命躯体的可怕触感,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浸湿了他持剑的手。他能看到母亲身体猛地一僵,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他涂满泥灰、狰狞如鬼的脸庞,以及他身后那片过于明亮的、蔚蓝得虚假的天空。
克吕泰涅斯特拉的手,下意识地抬起了几分,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指尖划过自己华美长裙上那金线绣成的雷霆图案。她看着俄瑞斯忒斯,眼神中没有哀求,没有诅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穿透了他、望向某个更遥远地方的平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解读的悲哀。她的身体,缓缓地、带着王者的尊严,向后软倒。
那顶沉重的金冠从她发间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坚硬的石地上,翻滚了几下,静止不动。暗红色的石榴石,在尘土中依旧闪烁着诡异的光。
世界,在死寂了一瞬之后,轰然炸开!
埃癸斯托斯目眦欲裂,狂吼着拔剑冲来!周围的侍卫也终于从震惊中清醒,怒吼着包围上来!
厄勒克特拉站在原地,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她看着母亲倒下的身影,看着那迅速在紫色华服上洇开的、更大面积的、触目惊心的深色痕迹,看着弟弟如同困兽般被包围的背影……巨大的、复杂的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空洞地跳动。
俄瑞斯忒斯猛地拔出短剑,带出一蓬温热的血雨。他转过身,背对着母亲的尸体,将染血的剑锋对准了汹涌而来的敌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杀戮前的、绝对的冰冷。德尔斐的神谕在他脑海中轰鸣,姐姐苍白的脸庞在眼前闪过,流亡途中所有的苦难与挣扎在这一刻汇聚成毁灭一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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