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侯府的密室中,灯光如豆。
陆然盘膝坐于静室中央,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已平稳许多。乱葬岗一战,他强行以神识冲击骨杖核心,引动“薪火焚寂”,虽成功干扰大阵、助众人脱困,却也令自身神魂再受震荡。此刻,那缕融合了“寂”意的薪火之力正在气海中缓缓流转,如同经历烈火淬炼的钝金,虽光泽内敛,质地却愈发坚韧浑厚。
苏晚晴静坐一旁,闭目调息,月华之力如清泉般在她周身流淌,修复着此前激战的消耗,也温养着道基上那些正在缓慢弥合的细微裂痕。密室中一片宁静,唯有两人悠长的呼吸声。
“笃笃。”
轻微的叩门声响起。
萧破军推门而入,面色凝重,身后跟着脸色同样严肃的严锋。两人身上都带着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气。
“陆先生,苏仙子,打扰了。”萧破军抱拳道。
陆然睁开眼,微微摇头:“无妨。侯爷,严大人,城中局势如何?”
“尸潮已基本肃清,残余活尸不成气候。伤亡统计已出,军士阵亡一百三十七人,重伤两百余;百姓……伤亡逾千,多为恐慌踩踏及初期零星活尸袭击所致。”萧破军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痛楚,“崔大人正在全力善后,安抚百姓,分发药物,并组织人手清理街道,焚烧秽物,以防瘟疫。”
陆然默然。每一次胜利的背后,都是鲜血与生命的代价。他更清楚,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冥渊威胁,这样的代价只会越来越大。
“城西乱葬岗,本使已命人暂时封锁,并粗略探查。”严锋开口,声音依旧冷硬,却多了几分务实,“血阵核心彻底崩毁,残留的死气血光正在缓慢消散,短期内应无大碍。但……”
他话锋一顿,狭长的眸子看向陆然:“陆先生当时所言,此阵可能已向葬尸谷主阵传递‘信号’或完成‘定位’,可有依据?”
陆然沉吟片刻,道:“晚辈对阵法之道并非专精,但当时感知那血阵与葬尸谷冥祠大阵之间的能量共鸣极为清晰,如同枝叶与主干。血阵虽毁,但其‘启动’与‘运转’的过程,极可能已为主阵提供了某种‘坐标锚点’或‘能量共振’的引子。玄云选择在乱葬岗布阵,或许正是因为那里死气最浓,与葬尸谷地脉联系最为直接。”
严锋缓缓点头:“内务司卷宗中,有零星记载上古邪阵常有‘子母连环’、‘气血相引’之设。若真如此,葬尸谷大阵的激活进程,恐怕已被大大加快。”
萧破军拳头紧握:“难道我们毁去血阵,反倒助长了妖人阴谋?”
“未必。”陆然摇头,“血阵若成,其汇聚的死气血煞之力被直接注入主阵,危害更大。如今我们毁去血阵,打断了其直接的‘供能’通道。但玄云以此阵‘唤醒’或‘定位’主阵的初步目的,可能已经达到。接下来,主阵很可能进入自发加速汇聚冥渊力量的阶段,不再完全依赖外部的‘子阵’供养。”
他望向窗外,夜色深沉,灰霾仿佛比白日更浓,几乎完全遮蔽了星月。“我们能争取到的时间……不多了。”
密室中气氛再次凝重。
“玄云重伤遁走,短时间内应无力再兴风作浪。但此人狡猾如狐,不可不防。”严锋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他临走前施展的血遁冥移之术,颇为诡异,似乎借助了冥渊的部分特性,难以追踪。本使已传令内务司暗桩,留意其可能藏匿或疗伤的线索。”
“有劳严大人。”萧破军道谢,随即看向陆然,“陆先生,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是集中力量,抢先攻入葬尸谷,破坏主阵?还是稳固城防,等待……朝廷可能的援军?”他说到“朝廷援军”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崔琰的密信已送出,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且京城局势波谲云诡,结果难料。
陆然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心神沉入气海,感应着那缕与冥渊死气有过“亲密接触”的薪火之力。一丝极淡的、源自冥渊深处的冰冷悸动,仿佛隔着无尽时空传来。他能感觉到,某种庞大、古老、充满终结意味的存在,正将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向此界,投向平海郡,投向……葬尸谷。
贸然进攻葬尸谷,直面那座上古大阵以及可能已经部分苏醒的冥渊意志,以他们目前的力量,胜算渺茫。守墓人虽强,但其职责是镇压,恐难分心助他们破阵。况且,玄云可能还有后手。
但若固守待援,无异于坐视冥渊力量不断渗透、壮大。等到大阵完全激活,冥河真正倒灌,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就在陆然沉思之际,苏晚晴清冷的声音响起:“或许,我们不必非要在‘攻’与‘守’之间二选一。”
三人目光同时看向她。
苏晚晴缓缓睁开眼睛,眸中月华流转:“葬尸谷大阵的核心在于‘接引’。它需要内外呼应,方能打通两界通道。我们无法从外部强行摧毁一座可能已与冥渊建立初步联系的上古大阵,但或许可以……从内部干扰其‘接引’的精确度,或为其‘接引’的对象,增加一些‘变数’。”
“内部干扰?增加变数?”萧破军不解。
陆然却若有所思:“苏小姐的意思是……利用玄阴教与冥渊的联系,反向渗透?”
“正是。”苏晚晴点头,“玄云欲以全城生机死气与玄阴血莲为引,接引所谓的‘冥主’。我们虽夺了血莲,但城中的‘种子’与死气仍在持续为大阵提供能量。若我们能设法‘污染’或‘改变’这股能量的性质,使其不再纯粹符合冥渊的‘口味’,甚至……在其中掺入一些对冥渊而言‘有毒’或‘难以消化’的东西,或许能扰乱接引仪式,为大阵的启动制造障碍,甚至引发反噬。”
“对冥渊‘有毒’的东西?”严锋眼神微亮,“陆先生的浩然正气,似乎便是其一。”
陆然心中豁然开朗!不错!他的“薪火”之力,尤其是融合了那缕冥渊死寂之意、产生微妙蜕变后的力量,对冥渊本源有着天然的克制与“排异”反应。若能设法将这种力量,反向注入那些为葬尸谷大阵提供能量的“通道”中……
“此计可行,但风险极大。”陆然沉声道,“首先要找到并控制那些能量输送的‘节点’或‘通道’,这本身就极为困难。其次,我的力量目前有限,能否‘污染’足够庞大的能量流,犹未可知。最后,一旦被冥渊意志或玄云察觉,很可能引来最直接、最凶猛的反扑。”
“风险与机遇并存。”严锋起身,目光锐利,“总比坐以待毙强。本使可调动内务司在阵法与侦测方面的资源,配合陆先生,尝试定位那些能量节点。”
萧破军也重重点头:“侯府与郡守府全力配合!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陆然看着眼前三人,从他们眼中看到了坚定与决绝。他知道,这是目前看来最有希望的一条路。
“好。”陆然起身,目光扫过众人,“那我们就双管齐下。一方面,请严大人与侯爷、崔大人加紧追查玄云下落,稳固城防,继续清除城内死气隐患,延缓大阵汲取速度。另一方面,我与苏小姐尝试寻找并‘标记’那些与葬尸谷相连的能量节点。待准备妥当,再尝试进行反向渗透。”
“另外,”他顿了顿,“我想再去见一见守墓前辈。或许,他能提供更关键的指引,或确认我们计划的可行性。”
计划既定,众人分头行动。
严锋与萧破军匆匆离去,调动力量。苏晚晴则开始整理玉京山典籍中关于干扰跨界通道与能量性质的记载。
陆然没有立刻动身前往葬尸谷。他需要时间,让神魂伤势进一步稳定,更需要加深对体内那股新生的、融合了“寂”意的薪火之力的理解与掌控。
他重新盘膝坐下,心神内守。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将其视为一种更强大的攻击或净化手段,而是尝试去“沟通”,去“理解”其中蕴含的那一丝来自冥渊的“寂”之意韵。
死寂,终结,虚无……这是冥渊的法则,是万物终末的归宿。
但,真的仅仅是终结吗?
冬日的死寂之下,是否蕴藏着春天的生机?黑夜的尽头,是否必是黎明?
他的“薪火”,代表着文明传承、生命延续、守护与希望。当“希望”理解了“终结”,当“延续”包容了“寂灭”,会产生怎样的变化?
陆然沉浸在深层次的感悟中。气海内,那点玉白色的明光静静燃烧,其核心处,那一点深邃的“墨色”不再显得突兀,反而如同光明的影子,成为了这簇火焰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使其光华更加内敛、厚重,仿佛能承载更沉重的黑暗,也能点燃更渺茫的希望。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微明。虽然灰霾依旧,但终究有一丝天光艰难地透了下来。
陆然缓缓收功,眼中神光湛然,虽疲惫未消,但心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他推开静室门,发现苏晚晴已在门外等候。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素白衣裙,青丝简单束起,背负月华长剑,清丽依旧,却多了几分飒爽。
“我与你同去。”她言简意赅。
陆然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神色,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两人没有惊动他人,悄然离开侯府,再次朝着葬尸谷的方向潜行而去。这一次,他们需要面对的,或许不再是具体的敌人,而是那无处不在、越来越浓的死亡阴影,以及那位神秘而强大的守墓人。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郡守府的书房中,崔琰收到了老管家从秘密渠道传回的第一个讯息——蜡丸已安全送出,正以最快速度送往京城。
崔琰对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但眉头并未舒展。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平海郡城,依旧笼罩在厚重的灰霾与无形的压力之下。但在这至暗之中,点点薪火,已然开始悄然汇聚,试图照亮那逼近的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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