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帖的公开推崇，如同在已沸腾的油锅中又泼入一瓢清水，让陆然的名声在临川城及周边地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济世堂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其中不乏一些连孙掌柜都感到棘手的陈年痼疾、疑难杂症。
这一日，堂内来了一位特殊的病人。
那是一位被家仆用软轿抬来的老者，身着锦缎，面容枯槁，气息微弱，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裸露在外的双手与脖颈处，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暗红色斑块，有些甚至已经溃烂流脓，散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腥腐之气。
抬轿的管家面色凝重，对着迎上来的孙掌柜低声道：“孙掌柜，陆先生可在？我家老爷这病……遍访名医，连张老先生前几日看了也……也只能暂且压制。”
孙掌柜一看那症状，心里便是一沉。这像是极厉害的“丹毒”入髓，又混杂了别的邪气，已是病入膏肓之象。他不敢怠慢，忙引着去了陆然那边。
陆然正在为一位妇人诊脉，见到这老者，目光也是一凝。他示意稍候，仔细看完眼前的病人，开具药方后，才起身走向那软轿。
他并未立刻诊脉，而是先仔细观察那些暗红溃烂的斑块，又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眉头微微蹙起。这并非单纯的丹毒，那腥腐之气中，隐隐带着一丝与玄阴劲同源、却更为隐晦阴损的气息。
“老先生这病，起于何时？发病前可曾接触过什么特别之物，或到过什么阴湿之地？”陆然一边伸手搭上老者的腕脉，一边询问那管家。
管家努力回想：“约是半年前，老爷去城外的别院小住了几日，回来后身上便起了些红疹，初时并未在意，谁知后来愈发严重……别院靠近西山，环境是有些潮湿。”
西山？陆然心中一动。浩然气已顺着他指尖，如同最精细的探针，悄然渡入老者体内。
这一探查，他心头更沉。老者经脉之中，不仅气血衰败，更盘踞着一股极其顽固的阴湿邪毒，如同附骨之疽，不断吞噬其生机，甚至隐隐有向心脉侵蚀的趋势。张一帖的医术，能暂时压制已属不易。
就在陆然凝神思索救治之法时，一个清冷悦耳，却带着几分质疑意味的女声自堂外响起：
“这便是那位能让张师折服的陆神医？看来，也不过如此。”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淡青色衣裙的女子款步走入济世堂。她约莫二八年华，容貌清丽绝俗，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疏离与冷静，仿佛高山雪莲，不容亵渎。最奇特的是她那双眼睛，清澈如同寒潭，看向陆然时，带着一种审视与探究。
她身后跟着一名怀抱药箱的侍女，气度不凡。
那管家见到此女，连忙躬身行礼：“苏小姐。”
被称为苏小姐的女子微微颔算回礼，目光却依旧落在陆然身上，淡声道：“陈老先生此症，乃‘阴秽入髓’，非寻常药石能解。陆先生若束手无策，也不必强撑，免得误了病人性命。”
她言语直接，甚至有些刻薄，顿时引得堂内众人侧目。阿木更是气得涨红了脸，想要反驳，却被陆然用眼神制止。
陆然收回搭脉的手，看向这位突如其来的苏小姐，神色平静无波：“哦？看来苏小姐对此症颇有见解？”
苏晚晴——这是她方才通名时告知的姓名——唇角微勾，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傲然：“家学渊源，略知一二。此症需以至阳至刚之药为主，佐以通络化瘀之品，强行拔毒。只是过程凶险，非精通药性、拿捏火候者不可为。”她所说的，正是对付此类阴毒的正统思路，与张一帖之前所用之法类似，只是她似乎更有把握。
陆然却摇了摇头：“此法猛则猛矣，然陈老先生年事已高，本源已亏，体内邪毒盘根错节，与气血几近交融。若强行拔毒，恐毒未去而人先亡。如同欲除盘踞老树之藤，若强行拉扯，树亦倾覆。”
苏晚晴秀眉微蹙：“那依陆先生之见，该当如何？莫非任其发展，坐视不理？”
“非也。”陆然目光扫过老者身上的斑块，又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心中已有定计，“堵不如疏，杀不如化。既然邪毒已与气血交融，何不因势利导，将其缓缓‘化’去？”
“化去？”苏晚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如何化？”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陆然缓缓道，引用了道经中的句子，“此毒至阴至秽，然孤阴不长。若能引一丝纯净生机入驻，调和其阴阳，使其由‘阴毒’转化为无害的‘阴浊之气’，再辅以药物，引导其从肌表缓缓渗出，便可无损根本，徐徐图之。”
这是他基于对“浩然气”生机的理解，以及“人间道”调和理念，想出的全新思路。并非对抗，而是转化。
苏晚晴愣住了，美眸之中光芒闪烁，显然在急速思考陆然这番话的可行性。这完全颠覆了她所学的主流医理！但细细想来，其中蕴含的“调和”、“转化”的思想，却又暗合至高医道！
“说得轻巧！”她忍不住质疑，“那至纯生机，从何而来？又如何保证能精准调和，而不被阴毒反噬？”
陆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重新将手指搭在陈老先生的腕脉上。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探查，而是调动气海中一缕极其精纯、蕴含着无限生机的浩然气，如同春风化雨，悄无声息地渡入老者体内。
这缕气息，并非去攻击那阴毒，而是如同最温和的调解者，融入其中，缓缓中和着其暴戾的阴秽属性，并激发老者自身近乎枯竭的生机。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陈老先生原本急促而微弱的呼吸，竟渐渐变得平稳悠长了一些，脸上那死灰般的色泽，也似乎回转了微不可察的一丝红润。最明显的是，他手臂上一处较小的暗红斑块，颜色竟真的变淡了些许！
“这……这……”那管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苏晚晴更是猛地上前一步，紧紧盯着那变淡的斑块，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陆然，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她自幼浸淫医道，天赋极高，连张一帖都赞她青出于蓝，何曾见过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不靠猛药，不靠针石，竟似真的能“化”去阴毒？
陆然收回手，额角有细微汗珠。此举看似轻松，实则对浩然气的掌控要求极高，耗神不小。
他看向犹自处在震惊中的苏晚晴，轻声道：“苏小姐以为，此法可行否？”
苏晚晴怔怔地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充满了复杂难明的神色，有震惊，有不解，有挫败，更有一种遇到未知领域时，本能燃起的探究火焰。
她沉默了许久，方才深吸一口气，对着陆然，第一次用上了郑重的语气：
“陆先生之术，晚晴……受教了。”
但她旋即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陆然，话锋一转：
“不过，晚晴仍有一事不明。先生此法，神妙无方，却闻所未闻。敢问先生，这引渡‘生机’之法，究竟师承何处？莫非……并非凡俗手段？”
此言一出，如同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某种无形的隔膜。
堂内刚刚因陆然妙手而生的喜悦气氛，瞬间多了一丝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陆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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