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格外浓重。尽管天光被灰霾隔绝，但平海郡城仍遵循着某种无形的节律，沉浸在一天中最深沉的寂静里。镇远侯府密室中，灯火通明，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却同样凝重的面孔。
陆然脸色依旧带着一丝疲惫后的苍白，但眼神清明。他将回春堂地窖节点的探查、污染过程，以及完成后的能量状态变化，详细复述了一遍，重点描述了节点防护禁制的构成与自己运用“逆乱符印”时的心得体会。
墨尘听得极为专注，不时在面前的绢图上记录、勾画，眼中闪烁着专业的光芒。“陆先生对节点能量结构的剖析极为精准，与老夫探测所得相互印证。那三层嵌套禁制，尤其是内层的‘死寂湮灭’，显然是防止节点被外力强行破坏或篡改的最后手段。先生能以如此精微的方式嵌入‘逆乱’之力而不触发，实属不易。”
他指向绢图上回春堂节点的位置，此刻那里被标注上了一个特殊的暗金色符号，符号旁边还注明了“已标记，能量流转效率预估下降8%-12%，存在轻微‘凝涩’波动”的小字。
“下降一成左右……”严锋指尖轻叩桌面，狭长的眸子微眯，“单个节点的影响或许有限，但若能对所有主要节点都完成类似程度的‘污染’，累加效应将相当可观。阵法整体效率的下降，会直接导致其汲取、转化、输送能量的速度减缓，从而延缓大阵积蓄力量、达到激活临界点的进程。”
“延缓多久？”萧破军最关心时间。
墨尘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难说。阵法本身具备一定的自我调节与修复能力，尤其是这种上古大阵。我们的‘污染’并非永久性破坏，更像是持续性的干扰。若无人维护节点，干扰效果会随着时间推移被部分‘消化’或‘适应’。但若能持续施加影响，或选择关键枢纽节点进行更深入的‘干扰’，效果会放大。保守估计，若能污染全部九个主要节点，或许能为我们在原有的时间基础上，争取到……三到五日。”
三到五日！听起来短暂，但在这种争分夺秒的关头，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三到五日……足够我们做很多事情了。”苏晚晴清冷的声音响起，“至少，可以尝试定位并干扰更关键的节点，比如……钟楼。”
钟楼大钟节点，能量信号最强，疑似枢纽。但目标显眼，防护必然更强，风险也最大。
“此事需从长计议。”严锋道，“钟楼位于城中心，白日香火不断，夜间亦有打更人看守，且建筑本身蕴含百姓愿力，环境复杂。行动难度远超回春堂地窖。”
陆然点头赞同：“钟楼节点暂且放后。我们接下来应优先选择相对隐蔽、且能量强度较高的节点进行标记。城南废弃土地庙、城北古桥桥墩、东市牌楼基座……这些地方或人迹罕至，或与日常建筑融为一体，行动不易引起注意。”
“可以。”严锋看向墨尘，“墨先生，还需劳烦您，对这三个备选节点进行更精确的能量图谱绘制，特别是防护禁制的可能变种与弱点分析。”
“老夫责无旁贷。”墨尘拱手。
“另外，”萧破军补充道，“第一次行动虽成功，但难保不会引起玄云妖道警觉。我们必须加强戒备，尤其是陆先生与苏仙子的安全。从今日起，陆先生与苏仙子在府中的居所，需加派双重暗哨，所有饮食用度需经严格查验。外出行动时，本侯与严大人必须有一人亲自带队外围策应。”
严锋颔首：“理当如此。玄云此獠，阴险狡诈，不可不防。本使已加派人手，严密监控城内所有可能与玄阴教有关的残留线索，尤其是药材铺、香火店、以及近日人口异常流动区域。”
计划在谨慎中向前推进。每个人都清楚，他们是在与时间赛跑，与一个看不见的恐怖存在博弈，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就在众人准备散去，各自忙碌时，一名萧破军的亲信影卫匆匆而入，在萧破军耳边低语了几句，并递上一枚小小的、以蜜蜡封口的铜管。
萧破军拆开铜管，抽出里面的纸条，只看了一眼，脸色便骤然一变，猛地拍案而起：“岂有此理！”
“侯爷，何事？”陆然问道。
萧破军将纸条递给陆然，怒声道：“我们安排在城外监视葬尸谷动向的暗哨，半个时辰前传回急报！谷口那两座石山上的暗紫色苔藓，蔓延速度突然加剧，已几乎覆盖整个山体！更诡异的是，谷内灰黑色雾霭之中，开始出现若隐若现的……人影！不是活尸，更像是……某种怨魂凝聚的虚影，数量不明，但在不断增加！暗哨不敢靠近，只远远观察到那些虚影似乎都在朝着谷内冥祠方向‘朝拜’！”
人影虚影？朝拜冥祠？
众人心中都是一沉。这绝非好兆头！守墓人曾言，大阵的沉寂意志已被唤醒，正在自发汲取力量。这些新出现的怨魂虚影，恐怕就是被大阵从更广阔的范围内吸引、凝聚而来的“资粮”或“仆从”！这意味着大阵的活性正在快速提升，其影响范围已不再局限于葬尸谷，开始主动吸纳周边区域的亡灵残念！
“另外，”萧破军脸色铁青地继续道，“暗哨还发现，谷地上空那团‘巨眼’暗影，旋转速度似乎也在加快，其中心点……偶尔会闪烁一下极其暗淡的红光，每次闪烁，谷内的死气波动就明显剧烈一分！”
大阵加速了！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污染”节点争取来的三五日时间，可能会因为大阵自身的加速而被部分抵消！
压力骤增。
“不能再按部就班了。”严锋声音冰冷，带着决断，“我们必须加快‘污染’节点的速度。同时，需立刻派人深入葬尸谷边缘，进行抵近侦察，确认谷内虚影的具体情况、数量，以及……守墓前辈的现状。”
深入葬尸谷？那可是龙潭虎穴！如今谷内异变加剧，危险程度直线上升。
“本侯亲自带队前往！”萧破军毫不犹豫。
“侯爷不可！”陆然与崔琰几乎同时出声。萧破军是平海郡军心所系，万一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侯爷需坐镇中枢，统筹全局。侦测之事，交给本使。”严锋沉声道，“内务司有专门应对阴魂鬼物的法器与手段，本使亲自走一趟，带两名精通此道的精锐即可。”
陆然沉吟片刻，道：“严大人，我与你同去。我对冥渊气息感知敏锐，或许能察觉更多细节。而且，”他顿了顿，“我也想亲眼看看，那‘巨眼’之下，究竟是何光景。”
“我也去。”苏晚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严锋看了看两人，没有反对：“好。事不宜迟，我们稍作准备，一个时辰后出发。墨先生，请将葬尸谷最新的能量波动图谱准备好。萧侯爷，崔大人，城内就拜托二位了。”
众人再无异议，立刻分头准备。
一个时辰后，天色依旧昏暗。陆然、苏晚晴、严锋，以及严锋挑选的两名擅长对付阴魂、修为在筑基后期的内务司精锐，一行五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平海郡城，再次朝着黑沼泽与葬尸谷的方向潜行而去。
这一次，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每个人都清楚，这不仅仅是一次侦察，更是对冥渊降临前奏的直接窥探。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郡守府书房中，崔琰屏退左右，独自对着一面古朴的铜镜，镜中映出的却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片模糊晃动的微光。他对着铜镜，以极低的声音，快速诉说着城内最新动态、陆然等人的行动，以及葬尸谷异变的消息。
“……情况便是如此，恩师。冥渊之祸，迫在眉睫，非一郡一地所能抵挡。学生恳请恩师务必在朝中斡旋，请陛下速派真正的大能者前来坐镇，迟恐不及！”崔琰语气急促，带着恳切与焦虑。
铜镜中的微光闪烁了几下，似乎传递着某种信息。崔琰凝神倾听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有释然，也有更深的不安。
他最终对着铜镜深深一揖：“学生明白。无论朝廷如何决断，学生……与平海郡共存亡。”
铜镜光芒熄灭，恢复寻常。
崔琰缓缓直起身，望着窗外那令人绝望的灰霾，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知道，他将密信送出，将消息传递，已尽了自己作为臣子、作为郡守的责任。但最终能等来什么，他已无法掌控。
个人的抉择，在时代的洪流与未知的恐怖面前，往往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沉重。
与此同时，在城西乱葬岗深处，那个被血阵炸出的大坑底部。一丝暗红光芒再次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比上次更清晰一些。周围的泥土，似乎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下凹陷、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下面……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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