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在秦暮的泪水和关于爸妈的问题里，他还是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眼前这个病弱的流着泪水的叔叔，似乎认识自己的父母。
他的脸因为失血而没有血色，深陷进去，但是轮廓依稀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仿佛在他身上能闻到属于爸爸的味道。
神奇的血缘关系，让小宇即使是第一次见到秦暮，依旧会觉得熟悉，会觉得亲近。
小宇向前挪了一小步，非常小的一步，却缩短了那最后一点距离。
然后，他伸出那只握成小拳头的手。
不是去握秦暮的手，而是轻轻地用拳头外侧，碰了碰秦暮悬空的手腕。
一下又一下。轻轻的，带着试探的温度。
就这微弱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又像终于接通的回路。
秦暮悬空的手，终于找到了方向。
他的眼泪几乎又要落下，他的手用极其轻柔的力度，覆盖住了小宇那只小小的拳头，那份温柔仿佛怕碰碎瓷器。
小宇没有抽回手。
他觉得这个手很温暖，像是妈妈的怀抱，爸爸的胸膛。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脏。
小宇任由秦暮握着，然后缓缓抬起眼睛，看着秦暮。
声音依旧很小，却带着一丝确定：
“你……你也找妈妈吗？”
秦暮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握紧孩子的小手，用力摇头，又用力点头，矛盾得不知如何表达。
“我找……叔叔没用……没能找到妈妈……也没能早点找到你……对不起……小宇，对不起……”
道歉的话汹涌而出，夹杂着无尽的自责。
小宇看着他，安静地听着那些破碎的道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小声说：“爷爷说，妈妈……变成星星了。”
这是詹爷爷告诉他的，后来薇薇阿姨说，爷爷也变成了星星。
“嗯……” 秦暮哽咽着附和，“爸爸……也变成星星了。他们……一起在天上看着小宇。”
他抬起头，透过泪光，努力对孩子挤出一个笑容，“以后……叔叔也在。叔叔陪着小宇，再也不丢了。好不好？”
小宇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只是任由秦暮握着手，另一只空着的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自己衣角，揉搓着。
这是他不安或思考时的小动作。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后退。
他就站在那里，站在秦暮触手可及的地方。
站在灯光下，站在旧布包和烧焦的照片旁边，站在两世寻觅终于抵达的终点，也是新的起点。
相认没有热烈的拥抱，没有激动的呼喊。
只有泪水的冲刷，轻轻的触碰，简短的问答和一只大手终于握紧了一只小手。
看到这一幕，林薇悄悄别过脸，抹去了眼角渗出的湿意。
她很为秦暮高兴，一个孤儿，在末世刚刚重启的时候找到了亲人，又失去了亲人，然后又找到了亲人。
她也为小宇高兴，也是一个孤儿，妈妈为了救自己而死去，最爱的爷爷也不在了，所幸，他还能见到亲人。
在这个丧尸吃人和人吃人的末世，至少还有一点温情可以救赎所有人，至少所有的努力还能看的到方向。
阮清也松了一口气，她看了一下秦暮佩戴的特殊手环传来的数据。
秦暮的心率虽然在情绪波动下有所起伏，但总体趋势是趋于平稳的，甚至比之前更稳定了一些。
仿佛确认了侄子的存在，秦暮漂泊了两世的灵魂，终于有一部分，沉沉地落回了实处。
秦暮握着小宇的手很久，直到孩子的指尖微微动了动，他才如梦初醒般，极其不舍地松开。
巨大的情绪起伏和身体虚弱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额角渗出冷汗，呼吸也变得短促。
阮清适时上前，声音恢复了医生的冷静权威。
“秦先生，你不能再耗下去了，必须立刻回病房休息。小宇也需要平静一下。”她看了一眼林薇。
林薇领会，蹲下身与小宇平视，声音温柔。
“小宇，叔叔累了，需要回去躺一下。我们先陪叔叔回去，好不好？”
小宇看了看脸色惨白，靠在轮椅里微微喘息的秦暮，又看了看林薇，轻轻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去牵秦暮的手，却主动走到轮椅侧后方。
他的小手轻轻握住了林薇的手，阮清则接过了轮椅。
几个人就这样，一路无语返回了病房，但是却又异常的温暖。
小宇安静地跟在后面，小小的身影在走廊灯光下拉得很长。
回到病房，安置好秦暮。
阮清迅速检查了了一下他的体征，调整了输液速度，又给他用了一点温和的镇静剂帮助稳定情绪和休息。
“睡一会儿，对你和小宇都好。”她不容置疑地说，然后看向林薇和小宇，“让他休息，你们也……”
“我就在这里。”林薇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坚定。
她拉过两张椅子，一张放在秦暮床边，一张放在自己身边，对小宇伸出手。
“小宇，来，坐这里陪叔叔，我们小声说话，不吵他睡觉，好吗？”
小宇听话地走过来，爬上椅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病床上闭目养神但睫毛仍在微微颤动的秦暮。
阮清叹了口气，知道劝不动，只叮嘱：“别让他说太多话。”
便轻轻带上门，留给他们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镇静剂开始起作用，秦暮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在一种安心的情绪下，他缓缓睡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但很美好的梦，梦里没有无处不在的阴谋算计，没有撕裂心肺的爆炸与分离，没有冰冷彻骨的失去。
阳光是金黄色的，暖洋洋地洒在身上，空气里有青草和炊烟的味道。
他看见大哥秦朗站在不远处，正笑着对他用力挥手，身边是温柔倚靠的嫂子林雨柔，怀里抱着咯咯笑的小小宇。
然后，他感觉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温暖而稳定的手握住，他转过头，看见林薇就站在他身边。
她的侧脸映着光，目光清澈地望向前方那一片安宁的景象，唇角带着浅浅的令他心安的微笑。
没有言语，没有波澜。只是一片纯粹的、失而复得的宁和与圆满。
而病床边，林薇静静地看着秦暮沉睡中渐渐平和的面容。
又看了看身边不知何时开始小鸡啄米般点头，最终歪靠在她臂弯里也迷迷糊糊睡去的小宇。
她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孩子靠得更舒服些。
她拉起旁边叠好的薄毯，一角轻轻盖在秦暮露在被子外的手上。
另一角，则小心翼翼地裹住了小宇蜷缩起来的小小身体。
冰冷的仪器灯光下，这一幕却莫名流淌着家的雏形。
漫长而寒冷的末世黑夜，似乎也在这一大一小平稳的呼吸声里，被悄悄地焐热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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