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主控区内除了仪器运转的低鸣,还有阿哲压抑的呼吸声。
他原本打算天亮后再汇报,但金凯文睡前那个看似无意抚过墙面的动作,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作为技术人员,他对规律性太敏感——那三下轻叩的节奏,分明是某种信号编码。
不行,等不到早上了。阿哲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拿出通讯器按下紧急呼叫键。这个专属频率只有林薇知道,除非事关存亡,否则他绝不会在深夜启用。
林薇确实还没睡。
她正对着一幅手绘地图出神,秦暮那句时间不多了像钟声在耳边回响。通讯器的震动让她瞬间清醒——阿哲的紧急呼叫。
披上外衣时,她同时给雷战和阮清发了简讯:主控区,急事。她信任阮清,正如信任雷战。
这种时候,任何猜忌都是致命的。
林薇看完金凯文异常的监控片段,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凝重。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显示着金凯文那个隐蔽手势和信号分析报告的平板,默默递给了刚刚巡逻回来、额角还带着夜露的雷战。
雷战接过,坚毅的面庞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如同石刻。他看得很快,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行分析和定格画面,眉头越锁越紧,周身的气压也随之降低。
当看到阿哲标注的“疑似加密信号发送”时,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却充满讽刺的冷哼。
“我早说过。”他将平板递还给林薇,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干涩而冷硬,“披着羊皮的狼,装得再像,尾巴也藏不住。”
他的目光转向站在一旁,脸色苍白,死死攥着衣角的阮清。那目光里没有“我早就告诉过你”的得意,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失望。
阮清被他看得浑身一颤。那些画面和证据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金凯文那些恰到好处的悔恨,那些欲言又止的无奈,此刻回想起来,都变成了精心设计的表演。
一种巨大的羞辱感和被背叛的痛楚席卷了她,但比这更让她难以承受的,是雷战眼神里那堵无形的、冰冷的墙。
“我……”阮清张了张嘴,声音嘶哑,想为自己之前的坚持辩解,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雷战没有给她组织语言的机会,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几乎是指着阮清的鼻子在质问:
“阮清,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看看这些!”他虚指了一下平板,“你以为的温情脉脉,是他计算好的步步为营!你以为的旧情难忘,是他利用你接近核心的垫脚石!你所谓的信任和同情,在他眼里就是最好利用的弱点!”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阮清的心上。
她踉跄后退一步,眼圈瞬间红了,既是因金凯文的背叛,更是因雷战这毫不留情的斥责。
“我没有!我只是……”她想说自己只是基于对过往人品的判断,想说自己并非毫无警惕。
“你只是什么?”雷战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的心思,“你只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曾经视为‘光’的人,内里早已腐烂!你宁愿活在那点可笑的回忆里,也不愿意面对眼前血淋淋的现实!阮清,你是医生,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病毒不会因为宿主曾经是个好人就停止侵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沉重的力量:“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份‘不忍心’,你的这份‘旧情’,可能会把整个基地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林薇,阿哲,詹爷爷,还有那些孩子……我们所有人的命,在你心里,是不是还比不过一个虚伪的过去?”
最后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阮清。
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出。她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雷战的话,字字诛心,她无法反驳。
“对不起……”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声音破碎不堪,“是我……是我太蠢了……”
看到她崩溃的眼泪,雷战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那不是心软,而是一种混杂着挫败和……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怕她受到伤害的恼怒。
他没有再继续斥责,只是别开了视线,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冰碴:“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现在,认清现实了吗?”
阮清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抬起头。
虽然眼眶还红着,但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某种天真的东西仿佛碎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痛楚的清醒和坚定。
“认清了。”她的声音还带着鼻音,却异常清晰,“他不是我认识的金凯文,他是一个……危险的敌人。”
林薇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直到此刻才缓缓开口:“认清就好。现在,我们需要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阮清看向林薇,又看了一眼脸色依旧冷峻的雷战,深吸一口气,主动请缨:“薇薇,雷战,让我来吧。”
两人都看向她。
“他既然想利用我,那我就将计就计。”阮清的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那是属于医生的理性,在经历情感风暴后重新占据了主导,“我可以假装依旧对他抱有部分信任,因为‘旧情’和‘愧疚’而左右为难。这样可以降低他的戒心,或许能套出更多情报。”
雷战眉头微蹙,显然并不完全赞同这个充满风险的方案。
林薇却点了点头:“这是一个思路。但前提是,你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能再被他影响。”
“我能。”阮清回答得斩钉截铁,她看向雷战,眼神坦然,“雷战,谢谢你……骂醒我。”
雷战沉默地与她对视了几秒,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那堵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墙,似乎因为阮清的泪水,而裂开了一道缝隙。
至少,他们现在站在了同一战线,面对同一个明确的敌人。
夜色更浓,主控区内的灯光,映照着三张神色各异却目标一致的脸庞。
一场针对“毒蛇”的反向渗透,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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