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潮退去后的北境防线，弥漫着一种怪异的寂静。
没有胜利的欢呼，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修士们沉默地打扫战场，收敛同袍的遗体，修补破损的法阵。冰面上残留的逆光之火余烬仍在散发着阴冷的气息，需要以纯阳真火反复灼烧才能彻底清除。
石头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冰屋内，看着光幕上汇总的战报。此役抗魔盟伤亡四百余人，其中近三成死于逆光之火——那种惨白色的火焰对常规防护的穿透力太强，若非雪魄长老及时研发出临时性的“赤阳粉”撒播战术，伤亡还会更大。
而敌人付出的代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冰魄妖本就是自然造物，被操控后成了纯粹的消耗品。那些冰甲兵傀只损失了七具，且都是在被完全包围、无法带走的情况下自毁的——它们体内被设置了某种自毁禁制，一旦判定无法逃脱，就会引爆核心，连一点残骸都不留下。
“它们在避免被我们研究。”墨辰将一捧焦黑的冰晶碎屑放在桌上，这是他从一具兵傀自毁现场收集的残渣，“自毁很彻底，所有符文结构、能量回路都被抹除了。但残留的灵能波动显示……这些兵傀的核心驱动，与我们在碎星海峡发现的，不是同一批次。”
“更强了？”石头问。
“更……稳定。”墨辰推了推镜片，“碎星海峡那些还像是拼凑起来的试验品，这些则像是经过优化后的量产型。动作更协调，能量利用率更高，而且——”他顿了顿，“它们之间似乎有某种低阶的心灵链接，能做到一定程度的战术协同。”
量产型。这三个字让冰屋内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
如果敌人已经开始量产这种针对星辰之力的兵傀，那星宫面临的将不再是小规模渗透袭扰，而是……战争。
“苏寒怎么样了？”石头转向柳青阳。
医堂执事正在整理药箱，闻言抬头:“身体无碍，只是心神受创较重。那道裂缝中的存在……似乎直接冲击了她的神魂。我给她服了‘守神丹’，现在正在隔壁休息。”
石头点头，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雪魄长老的声音:“代宫主，抗魔盟北境指挥使求见。”
“请。”
冰屋门帘掀开，走进一位身披赤红战甲的中年修士，须发皆白，面容刚毅，眉宇间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正是北境防线总指挥，离火宗长老——赤霄真人。
“石头代宫主。”赤霄真人抱拳，语气郑重，“此次若非贵宫及时援手，北境防线恐已崩溃。离火宗，欠星宫一个人情。”
“真人言重了，抗魔盟本是一体。”石头还礼，“只是此战蹊跷，妖潮来得突然，退得诡异，不知真人有何看法？”
赤霄真人在石头的示意下落座，接过柳青阳递来的热茶，暖了暖手才道:“不瞒代宫主，这已是本月第三次妖潮冲击。前两次规模较小，我们都以为是自然现象。但这次……明显是有人操控。”
他放下茶杯，眼中闪过厉色:“而且对方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突破防线，而是……测试。”
“测试？”
“对，测试我们的防御手段，测试各种法术、法器对逆光之火的抗性，测试我们的反应速度与战术配合。”赤霄真人指向光幕上的战场复盘图，“你看，它们每次主攻方向都在变，每次使用的兵傀种类和战术也在变。就像……在收集数据。”
石头的眉头深深皱起。这与他的判断一致，但赤霄真人接下来的话更让人心惊:
“更奇怪的是，妖潮撤退后，我们的巡逻队在冰原边缘发现了这个。”赤霄真人取出一枚留影晶石激活。
画面中，是一片被践踏得乱七八糟的冰川。但在冰川边缘，却有几个用冰晶精心排列出的……符号。
那些符号歪歪扭扭，却依稀能辨认出是某种古老的符文文字。墨辰凑近细看，镜片后的眼睛猛地睁大:
“这是……‘观星者，来见我’……用古星文写的！”
古星文！星宫传承中最高级的密文之一，非核心弟子不可学！
“它们怎么会……”柳青阳失声。
“不是它们写的。”石头的声音冰冷，“是写给我们看的。用我们知道的语言，邀请我们去……或者说，挑衅。”
赤霄真人收起晶石，沉声道:“所以我才说，这次妖潮的真正目的不是突破防线，而是传递这个信息。它们知道星宫会派人来，甚至可能……知道来的是谁。”
冰屋内一片死寂。敌人不仅了解星宫的手段，连星宫内部的密文都掌握？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渗透了，简直是……
“内鬼？”雪魄长老吐出两个字。
“未必。”墨辰摇头，“古星文虽然隐秘，但星宫数千年历史中，总有典籍流落在外。如果对方是噬星者这种与星宫敌对了万古的存在，掌握星文并不奇怪。”
他看向石头:“代宫主，它们点名要‘观星者’。这指的是星宫的观星一脉，还是……特指您？”
石头没有回答。他左臂的星魂正在微微发烫，传递着一种混杂着愤怒与警惕的情绪。星主苏晚晚，正是星宫最后一任“大观星使”。
“无论是谁，冰原深处必须去一趟了。”石头站起身，走到冰屋窗前，望向北方那片永恒的黑暗，“但不能再按原计划。对方已经摆明车马，我们再隐秘行动已经没有意义。”
“代宫主的意思是？”赤霄真人问。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石头转身，目光扫过屋内众人，“赤霄真人，请抗魔盟北境各部大张旗鼓地加强防线，做出要长期固守、甚至准备反攻冰原的姿态。阵仗越大越好，要让敌人相信，我们的主力都被牵制在这里。”
“而真正的远征队，今夜就出发，轻装简从，直插冰原核心。”他的目光落在墨辰、雪魄、柳青阳身上，“人数再精简，只带最必要的人。”
“几人？”雪魄问。
“五个。”石头吐出数字，“我，你，墨辰，苏寒，还有星尘。”
柳青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准备足够的丹药和应急物资。”
“五个会不会太少？”赤霄真人担忧道，“冰原深处危机四伏，万一……”
“人多反而容易暴露。”石头摇头，“而且，这次不是去打仗，是去……对话。”
他看向桌上那枚留影晶石，眼神深邃。
既然对方想见观星者，那就去见见。
看看那冰川之下的，到底是什么。
子夜时分，远征队再次出发。
这一次没有星梭，没有大队人马。五人换上特制的“冰影遁行袍”——这种衣袍以永寂冰原特有的“幻光冰蚕丝”织成，不仅御寒，还能在冰原环境中近乎完美地隐匿身形与气息。
苏寒已经恢复，但眼神中多了一丝以前没有的沉重。当石头问她是否确定要去时，她只说了三个字:“我必须去。”
有些答案，只有亲自去问，才能得到。
五人如同五道融入夜色的幽影，悄无声息地掠过冰面。雪魄长老在前方引路，她对冰原地形的熟悉程度超乎想象，总能找到最安全、最隐蔽的路径。墨辰的寻源罗盘时刻运转，警惕着任何异常灵脉波动。星尘则飘在队伍最后，半透明的身躯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只有体内流转的星辉表明它的存在。
石头走在队伍中央，左臂的星魂保持着低强度的感应。每向北深入百里，星魂传来的感应就越强烈，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也越清晰。
但奇怪的是，沿途没有任何阻拦。没有冰魄妖，没有兵傀，甚至连暴风雪都避开了他们行进的路线。仿佛整片冰原都在为他们……让路。
“太安静了。”墨辰低声道，“安静得不正常。”
“它们在等。”苏寒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看向她，“我能感觉到……很多‘视线’从冰川下面看上来。它们在看我们，但不敢靠近。”
“不敢？”雪魄皱眉。
“怕惊扰了……”苏寒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贵客。”
这个词让气氛更加诡异。
连续疾行六个时辰后，天色依然漆黑——这里是永寂冰原，正值极夜期，太阳永远不会升起。只有天穹上妖异的紫色极光，提供着微弱的光照。
众人在一处冰脊背后短暂休整。石头取出姜婆婆给的暖阳佩，注入一丝星力，玉佩散发出温和的热量，驱散了众人身上积累的寒意。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冰脊前方的冰川，毫无征兆地裂开了。
不是战斗造成的破坏，而是像一扇门被缓缓推开——一道长达百丈、宽约三丈的整齐裂缝，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冰面上。裂缝深处，幽蓝色的光芒再次亮起，比之前那道裂缝明亮十倍！
一个声音从裂缝中传出，不再是重叠的叹息，而是清晰、古老、带着某种优雅韵律的语言:
“观星者，请入内。”
那声音用的是标准的古星文，发音甚至比大多数星宫弟子还要纯正。
石头与队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与警惕。
“陷阱？”雪魄手按剑柄。
“不像。”墨辰盯着裂缝边缘，“如果是要埋伏，没必要搞这么大阵仗。而且……这裂缝的开启方式，蕴含着极其高深的空间与冰系法则，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真想杀我们，不需要设陷阱。”
石头沉默片刻，看向苏寒:“你的感觉？”
女孩闭上眼，片刻后睁开:“下面……没有杀意。只有……好奇，和……期待？”
期待？
石头深吸一口冰寒的空气，做出了决定。
“雪魄、墨辰，你们留在上面，建立接应点，保持通讯。如果十二个时辰内我们没出来，或者收到求救信号，立刻撤离，把这里的情况带回星宫。”
“可是——”
“这是命令。”石头打断雪魄的抗议，然后看向苏寒和星尘，“你们两个，跟我下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不是征询意见，而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你们可以选择不去。”
苏寒摇头，向前一步。
星尘则直接飘到了裂缝边缘，体内的星辉流转加速，仿佛在回应裂缝深处的某种召唤。
石头不再犹豫，率先踏入裂缝。
幽蓝色的光芒吞没了他的身影。苏寒紧随其后，星尘最后进入。
当三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光芒中后，裂缝开始缓缓闭合。雪魄和墨辰站在边缘，看着冰面重新恢复平整，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十二个时辰……”墨辰看着手中的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最终指向脚下的冰层深处，再也不动。
冰原重归寂静。
只有天上的紫色极光，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无比明亮。
而在极光照耀不到的冰川深处，一场跨越万古的对话，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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