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渐密，如同扯碎的棉絮，纷纷扬扬，覆盖了天坛汉白玉的台阶，掩盖了方才那场惊心动魄遗留的痕迹，也模糊了散去人群的足迹。凛冽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雪沫的清新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苏晚晚被那位好心的郡王妃搀扶着，随着人流机械地移动。左臂的伤处因寒冷和方才的紧张而隐隐作痛，但更深的是一种脱力后的虚浮感，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绵软的云端。
她赢了。
这个认知如同迟来的潮水，缓慢地漫过她的意识，却没有带来预期的狂喜，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巨大的疲惫和虚无。萧绝被带走时那冰冷洞悉的最后一眼，像一枚冰刺，扎在她心底，并未随着他的倒台而融化。
“苏姑娘脸色很不好，可要传轿辇送你回府歇息？”郡王妃关切地问道，她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女子的真正身份和在这场风波中扮演的角色，只当她是受了惊吓的二皇子“未婚妻”。
“多谢王妃，不必麻烦了。”苏晚晚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民女想……自己走走，透透气。”
郡王妃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劝，又叮嘱了几句好生休养，便随着自家仆从离开了。
周围的人渐渐散尽，空旷的天坛广场上，只剩下苏晚晚一人，独立风雪中。雪花落在她的发间、肩头，落在她依旧簪着的那支金丝红宝簪上，试图覆盖那过于耀眼的流光。
她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拂去簪上的落雪，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宝石。这枚曾被视为“凶器”、藏着名录秘密、又成为今日扳倒萧绝关键一环的发簪，此刻安静地待在原处，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自由了吗？
她环顾四周，巍峨的宫墙在雪幕中显得愈发森严。萧绝倒了，但这皇城依旧，权力依旧。墨云子那张饱经风霜却深不见底的脸浮现在脑海。他真的是为了正义吗？还是……他也不过是另一个觊觎权力的猎食者？自己这颗棋子，在扳倒萧绝之后，对他而言，还有多少价值？
怀中的那半枚令牌，硌得她心口发慌。
“姑娘。”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并不突兀，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苏晚晚悚然一惊，猛地回头。
是“沽酒客”。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棉袍，没有戴斗笠，雪花落在他略显花白的发间，神色平静，仿佛只是路过。
“先生让我来接你。”他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她苍白的面孔和包扎的手臂，“此地不宜久留。”
苏晚晚看着他，没有动。一种本能的警惕让她僵在原地。刚出狼窝，又要入虎穴吗？
“沽酒客”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淡淡道：“姑娘以为，萧绝倒台，事情就结束了？他的党羽仍在，宫中对姑娘今日‘表现’好奇者亦不在少数。留在外面，未必比跟我们走更安全。”
他的话像冰冷的雪水，浇醒了苏晚晚。是啊，萧绝虽倒，余波未平。她这个“关键证人”，在很多人眼中，既是功劳，也是麻烦，甚至是……需要被清除的隐患。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纷乱。
“去哪里？”
“一个能让你安心养伤，也能看清下一步棋的地方。”“沽酒客”转身，示意她跟上，“先生说了，棋局未终，只是换了个对手。”
苏晚晚最后看了一眼那庄严沉寂的天坛，以及萧绝被带走的方向，然后迈开脚步，跟上了“沽酒客”的身影。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已被薄雪覆盖的宫巷。比起之前逃亡时的仓皇，这一次，脚步沉稳了许多，但前路，却似乎更加迷雾重重。
他们没有再回三味书斋，也没有去之前那处民宅。“沽酒客”带着她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一间门面不大、看起来十分普通的书画铺子后门。铺子名叫“墨韵斋”。
推门进去，一股温暖的、混合着墨香和淡淡炭火气的味道扑面而来，与外界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店内陈设古朴，架上挂着些山水字画，并无什么稀世珍品，只有一个小学徒在柜台后打着瞌睡。
“沽酒客”对那学徒微微颔首，便引着苏晚晚穿过店堂，掀开一道厚重的棉布帘子，后面是一间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卧房。床榻桌椅俱全，甚至还有一个烧着银炭的小火盆，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姑娘暂且在此休息。需要什么，跟外面的伙计说便是。”“沽酒客”交代完，便不再多言，转身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苏晚晚独自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这里比皇子府的听雪阁简陋太多，却奇异地让人感到一丝……安心？或许只是因为暂时的安全。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后巷，雪花无声飘落，将整个世界渲染得一片素白。远处隐约传来市井的喧闹，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她解下那支金丝红宝簪，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让她思绪清晰。
萧绝倒了，但墨云子还在。那半枚令牌，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她需要弄清楚，墨云子的真正目的，以及自己在这盘新棋局中，究竟该如何自处。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仓皇逃命的棋子了。
今日在天坛，她亲手推动了命运的轮盘。虽然依旧是他人计划中的一环，但她毕竟……拥有了些许选择的余地。
将发簪放在桌上，她走到火盆边，伸出手，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
雪，还在下。
无声，却覆盖了一切。
而新的阴谋与算计，也如同这地下的暗流，正在这白雪覆盖的京城之下，悄然涌动。
她需要尽快养好伤，需要了解更多。关于墨云子，关于朝堂，关于……那可能存在的，下一个“萧绝”。
苏晚晚蜷缩在火盆旁的椅子里，闭上眼，任由疲惫席卷而来。
休息。然后，准备迎接下一场，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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