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决赛的狂喜,如同夏日骤雨,来得猛烈,却无法真正浸润那早已龟裂的土地。当星辰战队一行人从山呼海啸的赛场回到下榻酒店时,那透支生命换来的胜利荣光,迅速被更具体、更沉重的现实阴影所吞噬。
酒店套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陆星辰被直接送进了卧室,由随队医生和紧急请来的当地运动医学专家进行联合会诊。门紧闭着,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只偶尔传出医生压低嗓音的德文交谈和仪器轻微的嘀嗒声,像倒计时般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客厅里,其他队员或坐或立,脸上已没有了赛场上的狂喜,只剩下茫然的疲惫和深切的忧虑。周扬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一遍遍刷新着手机上层出不穷的关于陆星辰伤势的猜测和分析,嘴里不住地喃喃:“怎么会这样……明明赢了……”
林栀没有坐在沙发上,她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柏林璀璨却冰冷的夜景。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和紧抿的唇。她的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这样才能勉强支撑住身体的重量,不让自己被那巨大的后怕和心疼击垮。
卧室的门终于被打开,专家和队医面色沉重地走了出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局部麻醉效果过去后,疼痛会非常剧烈。炎症反应很严重,伴有韧带和肌腱的过度拉伸损伤。”专家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语气严峻,“严格来说,他不具备参加高强度竞技比赛的身体条件。明天的决赛,从医学角度,我们强烈不建议他出场。”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众人的耳膜。
雷教练的脸色铁青,李教练烦躁地扯了扯领带,赵经理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理智告诉他们,医生是对的。但情感上,他们如何能开口,让拼尽了一切才将队伍带到这里的核心,在最后的时刻缺席?
“他……自己怎么说?”林栀转过身,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队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只要了最强的止痛药。”
夜色渐深,队员们被强制要求回房休息,为可能存在的、没有陆星辰的决赛做准备。套房客厅里,只剩下林栀和坚持要守着的雷教练。
卧室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窗外遥远的车流声和自己过快的心跳。
林栀轻轻推开卧室的门。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勾勒出陆星辰蜷缩在床上的轮廓。他面朝里,背对着门口,整个人陷在柔软的羽绒被里,显得异常单薄。但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林栀也能看到他肩膀那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和偶尔从喉间溢出的、极力压抑着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闷哼。
止痛药的药效,显然无法完全压制那钻心的剧痛。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带着刺痛。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床边蹲下。
离得近了,能更清晰地看到他额发被冷汗彻底浸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后颈的肌肉绷得像石头。他露在被子外的左手,死死攥着床单,指关节扭曲着,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林栀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去触碰他。她知道,此刻任何形式的安慰都是苍白的,他不需要同情,他只是在独自对抗着身体的反噬。
她去浴室打来一盆温水,浸湿毛巾,拧干,然后动作极轻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脖颈和额角的冷汗。温热的毛巾触碰到冰凉的皮肤,陆星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没有拒绝。
她一遍遍地换着水,一遍遍地擦拭,仿佛想用这微不足道的动作,驱散他一丝一毫的痛苦。她的动作专注而轻柔,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心疼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颤抖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陆星辰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翻了个身,平躺过来。
他的眼睛是睁开的,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底是一片被痛苦冲刷后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他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嘴唇动了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水。”
林栀立刻端起早就准备好的温水,插上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
他就着她的手,小口地吸着水,喉结艰难地滚动。喝完水,他重新闭上眼,眉头却因为某一波突然加剧的疼痛而死死拧在一起,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
林栀放下水杯,看着他那副脆弱却依旧倔强的模样,一种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情感汹涌而上,冲垮了她一直强撑的堤坝。
她伸出手,不是去擦汗,而是轻轻地、颤抖地,握住了他那只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的左手。
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的瞬间,陆星辰的手猛地一颤,似乎想挣脱,却被她更用力地握住。
“疼的话……”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轻得像羽毛,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就别忍着。”
陆星辰的身体彻底僵住。他依旧闭着眼,但那死死攥着床单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分。他没有回应,也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她握着,仿佛从那冰凉的指尖,汲取着某种对抗剧痛的微弱力量。
两人就在这昏暗的灯光下,一个躺在床上与痛苦搏斗,一个跪坐在床边默默守护,通过交握的双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后半夜,在强效止痛药和极度疲惫的双重作用下,陆星辰终于陷入了断断续续的浅眠。但即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未曾完全舒展,身体偶尔会因为梦魇或疼痛而惊悸。
林栀始终没有离开。她就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背靠着床沿,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窗外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一点点染上熹微的晨光。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恰好落在陆星辰脸上时,他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林栀几乎屏住了呼吸。她看到,他眼底那一片空洞的疲惫依旧存在,但更深的地方,某种东西正在艰难地重新凝聚——是理智,是冷静,是即便身处绝境也未曾熄灭的、对胜利的渴望。
他也看到了蹲坐在床边、眼下带着浓重青黑、却依旧紧紧握着他手的她。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空气中却仿佛有无形的电流窜过。
陆星辰极其缓慢地、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右手。一阵尖锐的刺痛立刻传来,让他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但他只是抿了抿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林栀,看了很久,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用那嘶哑干涩的嗓音,极其缓慢地,吐出了三个字:
“扶我起来。”
不是询问,是决定。
林栀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看着他苍白而坚定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默默地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坐起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能牵动他手腕的伤处,带来新一轮的剧痛。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那强忍着的、细微的颤抖。
当他终于靠坐在床头,额头上已然布满了新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
“值得吗?”林栀看着他这副样子,声音颤抖着,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一整夜的问题。为了一个冠军,赌上可能无法挽回的职业生涯,赌上未来的健康,真的值得吗?
陆星辰转过头,望向窗外那越来越亮的天空,阳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的眼神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某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起点。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低沉的语气,缓缓说道:
“小时候……第一次摸到鼠标,看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英雄动起来的时候……”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积蓄力量。
“我就知道,我属于那里。”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林栀脸上,那里面是沉淀了十几年、纯粹到极致的热爱与执念。
“不是冠军……是那里。”他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虚指了一下窗外,指向那即将举行决赛的场馆方向,“那座舞台。”
“我想站在那里,和你们一起,打到最后。”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不是为了荣耀,仅仅是因为,那是他生命的归属,是他无法割舍的梦想。
林栀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无声地汹涌而出。她明白了。这不是值不值得的权衡,这是灵魂的选择。
她用力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迎上他坚定而脆弱的目光,清晰而有力地回答:
“好。”
“我陪你。”
“一起站上去。”
无论结局如何,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当清晨的阳光彻底驱散夜幕,洒满整个房间时,陆星辰在林栀的搀扶下,极其缓慢地走出了卧室。
客厅里,彻夜未眠的雷教练、李教练和队员们立刻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陆星辰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右手臂被特殊固定带悬在胸前,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而决绝的光芒。
他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决赛,我上。”
没有解释,没有承诺,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每个人心中激荡起巨大的波澜。
周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红着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
雷教练和李教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无奈,心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这决绝意志所感染的、破釜沉舟的勇气。
“好!”雷教练用力一拍大腿,“那我们,就陪你打完这最后一场!”
就在这时,林栀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官方发来的决赛宣传片最终版链接,以及一条文字信息:
【对手已确定:LcK三号种子,黑马t1战队。他们刚刚爆冷击败了LEc一号种子。】
决赛的对手,终于揭晓。不是预料中的强敌,却是一匹踩着无数豪门尸体、气势正盛的黑马。
这或许,是命运留给这支残破王者之师,最后的一丝……也是最大的变数。
陆星辰也看到了信息,他的目光在那“t1”的队名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专注于猎物的平静。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那沐浴在金色朝阳下的柏林城。
最后的战场,已然清晰。
而他和他的队伍,将带着满身的伤痕与不屈的意志,奔赴这场注定载入史册的终局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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