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嬷嬷的到来,像一滴清水落入热油,虽未掀起巨浪,却让庄园的生活悄然发生了改变。这种改变是细微的,浸润在每日的晨昏定省、言行举止之中。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徐嬷嬷便已起身。她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发髻纹丝不乱,深青色比甲上没有一道多余的褶皱。她先是去厨房查看了今日的膳食安排,对食材的新鲜和搭配提出了几点严谨的要求,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让原本有些散漫的厨娘不由得绷紧了神经。随后,她便来到了东厢房。
青黛正轻手轻脚地给刚刚睡醒、还揉着惺忪睡眼的意儿穿衣服。见到徐嬷嬷,青黛连忙行礼,小声问安。意儿坐在床上,小脑袋一点一点,显然还没完全清醒,看到这位严肃的新奶奶,她下意识地往青黛身后缩了缩,小嘴微微嘟起。
徐嬷嬷面色不变,走上前,仔细检查了意儿的衣物是否穿戴整齐,又摸了摸衣料的厚度是否适宜春日乍暖还寒的天气。她的动作规范而利落,带着一种宫中训练出的刻入骨子里的标准。
“小姐既已醒来,便不可再赖床。”徐嬷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意儿耳中,“一日之计在于晨,孩童更当养成良习。”她示意青黛端来温水,亲自拧了帕子,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给意儿擦脸。
微凉的帕子触及皮肤,意儿彻底醒了,她有些不适应地扭了扭身子,但徐嬷嬷的手法老道,很快便将她的小脸擦得干干净净。接着,徐嬷嬷又拿起一把小巧的玉梳,开始为意儿梳理那柔软微卷的头发。她的动作比青黛更加熟练,力道适中,很快就梳好了两个乖巧的发髻,用红色的头绳系好,衬得意儿的小脸愈发玉雪可爱。
整个过程,徐嬷嬷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刻意讨好,只是专注而严谨地完成每一个步骤。意儿起初还有些抵触,但见这位奶奶虽然严肃,动作却很是温柔,并未弄疼她,便渐渐安静下来,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镜子里那个被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自己。
沈清弦站在门外廊下,并未进去,只是透过半开的窗棂,静静看着屋内的一切。他看到徐嬷嬷一举一动间的规矩方圆,也看到意儿从最初的怯生到逐渐接受的过程。他心中微微颔首,徐嬷嬷确实专业,这种潜移默化的规矩熏陶,正是意儿这个年纪所需要的。过度宠溺只会养成骄纵,适当的约束方能助她明事理、知进退。
用早膳时,徐嬷嬷更是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贯彻到底。她坐在意儿身旁,自己并不多用,而是时刻关注着意儿。见意儿想用手去抓盘子里的小点心,徐嬷嬷便轻轻按住她的小手,递上小银勺,低声道:“小姐,当用勺。”见意儿吃得嘴角沾了饭粒,她便适时地用帕子轻轻拭去。
意儿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束缚”感到不适,吃得有些恹恹的,不时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沈清弦,大眼睛里带着一丝求助的意味。
沈清弦心中失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深知此时若出面维护,只会让徐嬷嬷的教导功亏一篑。他只是用温和的目光鼓励意儿,偶尔夹一筷子她爱吃的嫩蛋到她碗里,用行动表示支持,却绝不开口破坏餐桌的规矩。
早膳后,按照徐嬷嬷的安排,是识字启蒙的时间。地点就设在沈清弦书房外间临窗的暖榻上,那里光线充足,铺着柔软的垫子。
徐嬷嬷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认字卡片,上面是用工整楷书写的简单字样。她先取出一张画着太阳图案,旁边写着“日”字的卡片。
“小姐,看这里。”徐嬷嬷的声音放缓了些,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可亲一些,尽管效果有限,“这是‘日’,太阳的意思。跟我们说,‘日’。”
意儿盘腿坐在垫子上,手里还攥着沈清弦早上悄悄塞给她的一块糖(沈清弦终究是心软了),对那卡片兴趣缺缺,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如何不被徐嬷嬷发现地剥开糖纸。
徐嬷嬷并不气馁,又拿出“月”、“山”、“水”等字卡,耐心地重复着。她的教学方法很传统,就是不断的指认和跟读。然而,一岁多的意儿,注意力难以长时间集中,没一会儿就开始东张西望,小手不安分地拍打着垫子。
沈清弦在里间书房看似在看书,实则心神全在外间。他听到徐嬷嬷不厌其烦的声音,也听到意儿逐渐不耐烦的哼哼声。他微微蹙眉,知道这样填鸭式的启蒙,对意儿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确实有些枯燥了。
他放下书卷,缓步走了出去。
徐嬷嬷见到他,正要起身行礼,沈清弦摆了摆手。他走到暖榻边,挨着意儿坐下,并未去看那些字卡,而是随手拿起榻几上的一只布老虎——正是意儿最钟爱的那只。
“意儿,”沈清弦的声音温和,带着笑意,他晃了晃手里的布老虎,“你看,小老虎是不是很可爱?”
意儿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用力点头,伸出小手要去抓布老虎。
沈清弦将布老虎递给她,然后指着布老虎身上绣着的、略显抽象的“王”字花纹(绣娘为了应景绣上去的),柔声问:“意儿知道这是什么吗?”
意儿茫然地摇摇头。
“这是‘王’字。”沈清弦用手指轻轻描摹着那个花纹,“老虎是森林之王,所以身上有个‘王’字。就像意儿,是我们的宝贝,也有自己的名字。”
他成功地将话题引到了名字上。然后,他转向徐嬷嬷,温和地说:“嬷嬷,不若今日我们先学两个最重要的字——意儿自己的名字,如何?”
徐嬷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不得不承认,这位小公子在引导孩童方面,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和巧妙。她点头称是,重新取过纸笔,工工整整地写下了“顾阑秋”三个字,又在旁边写了小小的“意儿”二字。
沈清弦接过纸张,并没有直接让意儿认读,而是将她抱到自己膝上,指着“顾阑秋”三个字,用讲故事般的语气说:“意儿,你看,这三个字,就是你的名字。‘顾’,是我们意儿的姓氏,代表着我们的家族,就像一棵大树扎根在土里。‘阑秋’,是爹爹和娘亲给意儿取的名字,很好听,是不是?”
意儿似懂非懂,但被沈清弦温和的声音和怀抱所安抚,安静地看着那三个墨迹未干的字。
沈清弦又指着旁边的“意儿”:“这是意儿的小名,是清弦哥哥,还有顾忠爷爷,徐嬷嬷,青黛姐姐,我们都喜欢这么叫你。‘意’,是心意,是意思,代表着我们意儿是个有自己想法、被大家放在心尖上的宝贝。”
他没有强迫她跟读,只是反复地、用不同的方式,将她的名字与她自身、与她周围爱她的人联系起来。他讲得缓慢而生动,甚至编了个小故事,说每个小朋友出生的时候,天上都会掉下一颗写着名字的小星星。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相依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上,温暖而静谧。徐嬷嬷站在一旁,看着小公子用如此耐心又充满爱意的方式引导着意儿,心中那份因他年龄而产生的违和感再次被震撼所取代。这绝非一个九岁孩童能有的心性和智慧。
意儿听着听着,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纸上“意儿”那两个字的墨迹,然后抬起头,看着沈清弦,突然清晰地、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哥…哥!”
这一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带着十足的依赖和亲近。
沈清弦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他等待这一刻,仿佛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跨越了生与死的距离。他收紧手臂,将怀里软软的小身子抱得更稳,低头用额头轻轻抵了抵意儿的额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嗯,哥哥在。”
意儿似乎受到了鼓励,又低头看着纸上自己的名字,小嘴巴咂巴了几下,像是在酝酿。沈清弦和徐嬷嬷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她。
终于,她伸出小手指,点着“意儿”二字,虽然发音还有些模糊,却异常坚定地、一字一顿地吐出:
“意…儿!”
紧接着,她又指向沈清弦,响亮地喊道:“哥…哥!”
然后,她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骄傲地扬起小脸,看看沈清弦,又看看徐嬷嬷,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彩,等待着表扬。
刹那间,沈清弦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隐忍、所有深藏于心的前世悲怆,在这一声稚嫩的呼唤中,仿佛都找到了归宿和价值。他俯下身,在意儿柔嫩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意儿真棒!对,这是意儿,这是哥哥!”
就连一向面色严谨的徐嬷嬷,此刻眼角也微微柔和了些许。她看着那小小的人儿,因学会称呼自己的名字而焕发出如此明亮的光彩,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怜爱。她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小姐聪慧,老身佩服。”
这一刻,庭院里春风拂过,带来花香阵阵。沈清弦抱着终于清晰识得自己名字的意儿,感觉怀抱里拥着的,是整个失而复得的世间,以及充满希望的未来。成长的轨迹,就在这点滴的积累中,悄然向前迈进了一小步,却又是如此坚实而重要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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