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神色自若，转身推门而出。木轴吱呀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刺耳，惊动了那两只游荡的夜叉。它们猛地扭过头，铜铃般的巨眼在昏暗中骤然亮起，如同两点燃烧的鬼火，死死锁定了李然的方向。
“刷——！”
破空声尖锐刺耳！两只夜叉猛地张开粗壮如树干的双臂，巨大的身躯竟违背常理地腾空跃起一丈多高，如同两块投石机抛出的巨石，瞬间跨越半个庭院，带着腥风直扑李然而来！它们的动作迅捷，却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僵硬感，关节扭动间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真有无形的丝线在操纵着这骇人的木偶。
李然面沉如水，不闪不避。他左手轻抬，拇指与中指相扣，捏了一个简洁古朴的手印，唇间轻吐二字：“火来。”
“篷！”
话音未落，一团拳头大小、炽白耀眼的火焰凭空在他指印上方跃然而生，随即被他信手一甩，化作一道流光射向扑来的夜叉。火焰甫一沾身，轰然炸开！刹那间，整个庭院被汹涌的赤红烈焰吞噬！那火焰如有灵性，化作两条咆哮的火龙，瞬间将两只夜叉死死缠绕。令人惊骇的是，那两只体壮如牛的夜叉，在这焚天之火下，竟如同浸透了油脂的纸扎玩偶，连挣扎都显得徒劳。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它们的躯体，发出“滋滋”的灼烧声，红发红须在火光中卷曲、焦黑、化为飞灰，狰狞的獠牙和锋利的爪子也在高温下迅速碳化、崩裂。
“嗬嗬……啊——！”
凄厉非人的嘶吼从火焰中心爆发，充满了痛苦与怨毒。夜叉的身躯在烈火中疯狂扭动、变形，如同融化的蜡像。不过短短两三个呼吸，两只凶戾的夜叉便已被烧得七零八落，只剩几片焦黑的黄纸片，裹挟着火星和灰烬，在带着焦糊味的夜风中打着旋儿，缓缓飘落。
李然站在尚未散尽的热浪与摇曳的火光中，神色淡然，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纸夜叉凶则凶矣，却最惧烈火。世人若不知此节，只凭刀砍箭射，便是两队披坚执锐的精兵悍卒，也未必能将其剿灭。可若识破其根脚，又知晓其克星，哪怕是一个毫无道法根基、只举着火把的壮汉，也能将其驱逐。这世间道法，无不在印证万物相生相克之理，总有破法之处。其中玄妙，细细思量，倒也耐人寻味。
眨眼间，烈焰燃尽，庭院重归清冷。月光如水银泻地，映照着一地焦痕与飞灰，更显得寂静无声。
李然眼角余光掠过西屋门缝后那双惊惧窥探的眼睛，却未作理会。他抬头，目光如冷电般射向院墙之外，眸底寒光一闪而逝。
纸夜叉的出现绝非偶然，操控它们的幕后之人，定然就在左近。
“既已至此，何不现身一见？”李然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夜色，在空旷的院落中回荡。
片刻沉寂后，墙外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带着几分戏谑。紧接着，一道灰色身影如狸猫般轻巧地翻过院墙，稳稳落在李然面前丈许之地。
来人身材健硕，一身洗得发白的灰麻短褂，脸上蒙着一块黑巾，只露出一双细长而阴鸷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狡黠与狠厉。他手中握着一支引燃的线香，袅袅青烟在夜色中蜿蜒上升。
“道友好手段，竟能一眼识破我这纸夜叉的根脚。”蒙面壮汉声音沙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李然冷冷地注视着他，声音如同淬了冰：“阁下驱使这等邪物害人性命，行径未免太过下作。”
蒙面壮汉毫不在意，反手将手中线香往地上一插，香头深深没入土中，只留半截香杆兀自燃烧。他嗤笑一声：“世间万物，弱肉强食，天经地义。那些凡夫俗子，命如蝼蚁，能为我修行之路添砖加瓦，献上几分精血魂魄，是他们的福分。”他话锋一转，目光在李然身上逡巡，“倒是道友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钦天司在搜罗人才上，倒还有些门道。”
李然瞳孔微缩，心中警铃大作：“你知我身份？”
“嘿嘿，”蒙面壮汉发出一阵夜枭般的怪笑，“衙门里那些道官老爷，个个死脑筋，吃了多少亏也不知变通，愚不可及！”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李然的反应。
李然心思电转：若非衙门内部已被渗透，便是这处钦天司选定的落脚点，早已在对方监视之下！他盯着对方那双阴鸷的眼睛，沉声道：“你这等邪魔外道，想必就是白衣邪教的妖人吧？”
“邪道？”蒙面壮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的扭曲，“未法之世，修行如逆水行舟！靠什么精进？靠的就是吃人！吸食精元魂魄，夺天地造化！你们所谓的正道，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不也一样龌龊？那些高高在上的仙神，哪一个不是靠人间香火供奉、甚至血食祭祀才得以存续？本质上，有何不同！”他狂笑着，双手却飞快地在袖中掐诀，一缕从线香上引来的青烟被他巧妙地渡入袖中。
下一瞬，异变陡生！
“呼啦啦——！”
蒙面壮汉的袖袍如同鼓满了风的帆，数十张画满符咒的黄纸疾射而出，在空中“噗噗”连响，瞬间化作数十只形态狰狞的纸夜叉！它们无声地扇动着纸翼，獠牙外露，利爪森然，如同嗅到血腥的秃鹫，密密麻麻地将李然围困在中央，阴冷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我倒要看看，你的火，能不能快过它们的爪牙！”蒙面壮汉眼中凶光大盛，厉声喝道。
李然神色依旧平静，面对群魔环伺，他只是并指如剑，对着虚空轻轻一点，口中清晰吐出一个字：“定！”
仿佛有无形的波纹荡漾开来，周遭那些刚刚还凶神恶煞、作势欲扑的纸夜叉，动作骤然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悬停在半空，连那狰狞的表情都凝固了。李然右手一翻，掌心向上，一团更加凝练、内蕴金芒的火焰“腾”地升起。他手臂一挥，那火焰离手飞出，迎风便长，化作一条鳞甲毕现、张牙舞爪的炽热火龙，带着焚尽一切的威势，咆哮着席卷向那些被定住的纸夜叉！
火龙过处，如同滚汤泼雪。纸夜叉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在至阳烈焰中纷纷扭曲、焦黑、化为片片飞灰，空气中弥漫开刺鼻的焦糊味。
蒙面壮汉见状，脸色剧变！他猛地拔起地上那支即将燃尽的线香，凑到嘴边，腮帮子一鼓，狠命一吸！
“嗤——！”
线香如同被浇了热油，瞬间燃下去大半截！大量被强行聚拢的浓郁青烟，在他急促的手诀牵引下，眨眼间化作一道凝练如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气，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直袭李然面门！
李然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似乎对这邪法的凝聚过程颇感兴趣。见黑气袭来，他身形微侧，轻巧避过锋芒。同时右手剑诀一引，背后清虹剑“铮”然出鞘！剑光如一道撕裂夜幕的清冷长虹，精准地斩入那道黑气之中！
“嘶嘶……呲呲！”
剑光与黑气激烈绞缠，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清虹剑光所过之处，黑气如同遇到克星，纷纷溃散、湮灭。剑势未尽，清虹剑去势不止，化作一道流光，直刺蒙面壮汉心口！
李然意在试探对方深浅，出手留有余地。但院中景象却已是险象环生：残留的火焰余烬明灭不定，与溃散的黑气交织翻滚，将清冷的月光都遮蔽了几分。剑光侵蚀黑气发出的诡异呻吟，更让这方小院平添了几分阴森鬼气。
纵使李然有意克制，但数次交锋下来，对方手中那支线香已然燃至尽头，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火星。蒙面壮汉额角青筋暴起，眼神中再也掩饰不住那份焦灼与恐慌。
最终，最后一丝顽抗的黑气也被清虹剑光彻底吞噬、净化。随着李然一声轻唤，清虹剑发出一声欢悦的清鸣，如同倦鸟归巢，轻盈地飞回剑鞘之中。
“你……你究竟是谁？！”蒙面壮汉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颓然跌坐在地，嘴角溢出一缕暗红的鲜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县城，怎会冒出如此恐怖的人物？
李然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吐出几个字：“钦天司，一介外围成员。”
“什么？！”蒙面壮汉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眼中闪过一丝亡命之徒的狠绝，挣扎着就要掐诀施术遁逃。
“定！”
李然的声音比他更快，更冷。一个轻飘飘的“定”字出口，蒙面壮汉的身体瞬间僵直，连那掐到一半的手诀都凝固在了空中，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手印。
“呃啊——！”
施术被强行中断的反噬之力骤然爆发！蒙面壮汉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惨哼，随即，大口大口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他嘴角汩汩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李然缓步上前，低头俯视着这个气息奄奄、步入末路的对手，声音平淡无波：“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你若肯供出你的同伙，我可废去你的修为，留你一条性命。” 他虽不知具体废黜修为的法门，但这并不妨碍他此刻出言试探。
然而，这邪教徒远比想象的狡猾。他一边剧烈地呛咳着血沫，一边抬起眼皮，用尽最后力气，向李然投来一个混合着嘲讽、怨毒和一丝疯狂的眼神，仿佛在嘲笑李然的天真。
眼见对方冥顽不灵，求死心切，李然心中那点犹豫也消散了。他实在没心力再去防备一个不知还有什么邪法傍身的活口，更不愿承担风险。一丝杀意悄然升起，但终究需要一个由头来跨越那道心理门槛。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宣告：“邪道害人，天理难容！今日，我便替天行道，送你上路！”
话音未落，清虹剑光再次乍现！如一道划破夜空的冷电！
“噗！”
剑光一闪即逝。蒙面壮汉脸上的表情永远定格在那一刻，头颅带着喷溅的血线滚落一旁，无头的尸体晃了晃，重重栽倒在地。
夜风呜咽着拂过庭院，卷起几片焦黑的纸灰。李然收剑入鞘，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渐渐被风吹散。他抬头望向天际，清冷的月光依旧无声地洒落，仿佛方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生死斗法，只是夜的一个恍惚。
“邪教妖人，真他娘的心狠嘴硬。”李然低声咒骂了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走到那颗滚落一旁的人头边，蹲下身，伸手扯开了那张沾满血污的黑色蒙面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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