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云的眼神瞬间变了。
“什么事?”
“王爷,您自己看吧。”玄影的声音有些古怪。
夜行云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只一眼,他的瞳孔便猛地一缩。
前方不远处的官道中央,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
他们穿着普通的平民衣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每个人的死状都极为凄惨,仿佛在死前遭受了极大的折磨。
鲜血将他们脚下的黄土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和死亡的腐臭。
“是屠村。”夜行云的声音冰冷。
阿缘也从他掀开的缝隙里看到了外面的情景。
她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看到了。
在那些尸体上空,无数断裂的红线和黑线,像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
每一根断裂的红线,都代表着一个家庭的破碎。
每一根扭曲的黑线,都残留着死者临死前的恐惧、绝望和怨恨。
这股庞大的负面情绪,汇聚成一股肉眼可见的黑气,在尸体上空盘旋不散。
“呕……”
阿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
她见过杀人。
昨晚,夜行云就在她面前,一剑杀了四个人。
但那是干净利落的杀戮,是强者对弱者的碾压。
而眼前的景象,是虐杀,是凌辱,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邪恶。
“别看。”
一只温暖的大手,突然覆上了她的眼睛。
是夜行云。
他的手掌很宽大,带着薄茧,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阿缘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红线另一端,夜行云清晰地感受到了她那股排山倒海而来的恐惧和恶心。
这股情绪是如此的强烈,甚至让他的心脏都跟着一阵抽痛。
他皱了皱眉,心里那股熟悉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但他没有松手。
“玄影,去看看,有没有活口。”他沉声命令道。
“是。”
几名玄甲卫立刻下马,拔出佩刀,小心翼翼地向尸堆靠近。
夜行云放下车帘,松开了捂着阿缘眼睛的手。
阿缘的脸色依旧很难看,嘴唇都在发抖。
“他们……是什么人杀的?”她颤声问。
“不知道。”夜行云看着她,“但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拿过水囊,递给她。
“漱漱口。”
阿缘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水,感觉胃里舒服了一些。
她看着夜行云,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个人,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是铁吗?
“王爷,没有活口。”玄影很快回来复命,脸色同样难看,“从伤口看,不像是山贼流寇所为,倒像是……军队的手法。”
“军队?”
“是的,大部分人都是被制式兵器一刀毙命,还有一些……”玄影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像是被战马活活踩死的。”
夜行云沉默了。
大渊朝律法森严,军队屠杀平民,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们在找什么。”夜行云突然说。
玄影一愣:“王爷何出此言?”
“如果只是为了灭口,一刀杀了便是,没必要折磨。”夜行云的目光,扫过那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尸体和散落一地的行李,“他们翻遍了所有的东西,连死人都没有放过。”
“这说明,他们在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就在这时,阿缘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
“有……有黑线。”她指着尸堆的一个方向,声音还有些发颤。
夜行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的尸体,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起,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个布娃娃。
“她身上?”
“不,不是她。”阿缘摇头,“是她旁边的……土里。”
她看到,一根极细、却黑得发亮的线,从那个小女孩尸体旁边的泥土里,延伸出来,一直通向南方。
那根线,带着一股阴冷、邪恶的气息。
玄影立刻会意,走过去,用刀鞘拨开那片浮土。
泥土下,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
玄影将它捡起来,呈给夜行云。
夜行云打开油布。
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铁牌。
铁牌的中央,刻着一个狰狞的兽首。
看到这块铁牌,夜行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幽都’……”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王爷,这是什么?”玄影从未见过夜行云如此失态。
夜行云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块铁牌,眼神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杀机。
手腕上的红线,感受到了他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暴怒,开始剧烈地灼烧、震动!
阿缘被烫得“啊”了一声,猛地缩回手。
夜行云这才回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根几乎要显形的红线,又看了一眼疼得眼泪汪汪的阿缘,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杀意压了下去。
红线上的灼痛感,这才缓缓退去。
“王爷,您没事吧?”玄影看到他脸色不对。
“没事。”夜行云将铁牌收进怀里,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把这些人……都埋了吧。”
“是。”
玄甲卫们开始在路边挖坑。
夜行云回到马车上,一言不发。
整个车厢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阿缘不敢说话,只能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
她能感觉到,夜行云现在很不对劲。
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憎恨。
那块铁牌,到底是什么东西?
“幽都”,又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他看到那块铁牌,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阿缘的心里,充满了疑问。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她只能安安静静地待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触碰到这头暴怒雄狮的逆鳞。
尸体很快就被掩埋了。
官道上,只留下一个新堆起的土坟,和一片尚未干涸的暗红色土地。
车队继续前行。
但气氛,却再也回不到之前的平静了。
夜行云一直沉默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阿缘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直到傍晚,车队抵达下一座城镇,盐州。
盐州是大渊朝南方的产盐重镇,也是南方盐务的核心所在。
这里,是镇国公安远山经营多年的地盘。
也是景王夜行昭势力的延伸。
更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马车驶入盐州城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与之前经过的那些小县城不同,盐州城内灯火通明,街道上人来人往,一片繁华景象。
“王爷,盐州知府钱万金,已在城门口设宴,为您接风洗尘。”玄影在车外禀报。
“不见。”夜行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告诉他,本王舟车劳顿,要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是。”
车队没有去知府安排的府邸,而是直接驶向了城中最豪华的“望江楼”客栈。
望江楼被玄甲卫整个包了下来。
夜行云带着阿缘,住进了顶楼视野最好的天字号房。
房间很大,甚至还有一个可以俯瞰整条江景的露台。
但夜行云没有心情欣赏风景。
他一进屋,就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阿缘被小桃带着,先去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等她出来时,丰盛的晚餐已经摆满了桌子。
有盐焗鸡,有清蒸鱼,还有各种她叫不上名字的精致点心。
经历了白天的惊吓,又饿了一天,阿缘的食欲被彻底勾了起来。
她也顾不上夜行云,自己先坐下来,大快朵颐。
吃到一半,书房的门开了。
夜行云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黑色的常服,脸上的神情依旧冰冷,但那股骇人的杀气,总算是收敛了一些。
他径直走到露台上,看着楼下灯火璀璨的江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缘啃着鸡腿,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单。
阿缘想了想,从盘子里拿了一只刚出炉的、还冒着热气的蟹粉酥,跑了过去。
“喂。”她把蟹粉酥递到他面前,“吃吗?”
夜行云没有回头。
“不吃。”
“很好吃的。”阿缘坚持道,“望江楼的招牌,比王府的还好吃。”
夜行云终于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伸出手,接过了那块蟹粉酥。
他没有吃,只是拿在手里。
“阿缘。”他突然开口。
“嗯?”
“你今天看到的那些黑线……你以前,也见过吗?”他问。
阿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在问什么。
他在问,她有没有见过像今天这样,由纯粹的、庞大的恶意和怨恨凝聚而成的黑气。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
“见过。”
在她还是月老的时候,她曾见过一次。
那是在幽冥地府。
无数无法转世的恶鬼,他们的怨气汇聚在一起,就是那个样子。
那是通往真正地狱的……黄泉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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