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地机修库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糊和酸蚀的味道。
那是何山从周围废弃矿场里搜集来的硝盐,在高温下散发出的独特气息。
祝云山站在那台被改装得面目全非的电弧炉前,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记录着凯勒教授公开课数据的纸条。
那是他偷来的火种。
现在,他要用这把火,烧穿凯勒教授为帝国工程学设下的铜墙铁壁。
“温度?”祝云山问,声音因为熬夜而变得沙哑。
“八百五十五度。”何山盯着那个从废品堆里翻出来的工业温度计,满头大汗,“还差五度。这破炉子的温控太难搞了,我得一直盯着。”
“稳住。”祝云山死死盯着炉膛里通红的钢板,“凯勒说得没错,7号合金钢的奥氏体化温度极其敏感。高一度,晶粒就会粗化;低一度,碳化物就无法完全溶解。”
林建业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如同走钢丝般的男人。
这不仅是一次热处理实验。这是一场豪赌。
他们赌上了最后一点电力储备,赌上了仅存的几块完整装甲板。如果失败了,二号车就真的只能裸奔上战场了。
“到了!”何山大吼一声,“八百六十度!”
“保温!”祝云山下令,“两小时。一秒都不能少。”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机修库里只剩下电弧炉嗡嗡的电流声。
刘承风凑到林建业身边,小声问道:“头儿,祝工这是在干什么?凯勒教授不是说,这种工艺只有皇家兵工厂能做吗?我们就凭这台破炉子……”
“凯勒教授是权威。”林建业看着祝云山那张专注而偏执的脸,“但他也是个傲慢的人。他认为技术壁垒在于设备。”
“但祝工要证明,”林建业淡淡地说,“技术的壁垒,在于人。”
两个小时后。
“出炉!”祝云山的声音因为极度的亢奋而破音。
何山操纵着简陋的吊臂,将那块烧得通红的钢板从炉膛里夹了出来。热浪瞬间席卷了整个机修库。
“进浴!”
钢板被迅速浸入旁边那个装满了熔融硝盐的大铁槽里。
嗤——
没有剧烈的沸腾,只有一阵低沉的、如同叹息般的闷响。白色的烟雾升腾而起,瞬间吞没了何山和祝云山的身影。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等温淬火。
让钢板在两百四十度的恒温环境中,缓慢地发生相变,消除内部的应力,锁住那坚硬而强韧的贝氏体结构。
四十五分钟。
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
当钢板最终被提出来,放在空气中自然冷却时,它不再是那种亮眼的橘红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哑的灰蓝色。
祝云山扑了上去。
他顾不上余温烫手,拿出一把锉刀,在钢板的边缘用力挫了一下。
滋——
锉刀打滑了,只留下了一道极浅的痕迹。
“硬度够了。”祝云山的手在颤抖。
他又拿起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钢板的角上。
当!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厂房里。钢板没有崩裂,甚至连一点凹痕都没有。
“韧性也够了。”
祝云山缓缓站直了身体,手中的锤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赢了。
他用这台捡来的破炉子,用这堆从黑市买来的硝盐,复刻出了帝国皇家兵工厂的顶级工艺。
“祝工,牛啊!”刘承风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但祝云山没有笑。
他转过身,走到墙边。那里依然贴着那张被林建业撕下来的、凯勒教授的论文。
凯勒在论文里写道:蒸汽动力的磅礴与要塞装甲的厚重,是工业美学的极致。任何试图在轻型平台上追求重防护的尝试,都是对材料学的无知。
祝云山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拿笔来。”祝云山突然说道。
刘承风赶紧递给他一支记号笔。
祝云山抓起笔,在那篇论文上,狠狠地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他在撒谎。”
祝云山转过身,看着林建业,眼神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头儿,凯勒在撒谎。或者说,他在误导整个帝国的工程界。”
“什么意思?”林建业问。
“他一直强调7号钢必须配合重型铸造,必须依附于蒸汽要塞的庞大结构才能发挥作用。他让所有人都以为,这种钢材只能用来造城墙。”
祝云山指着那块刚刚冷却的钢板。
“但实际上,经过等温淬火的7号钢,它的韧性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它完全可以被轧制成更薄的板材,甚至可以进行大角度的弯曲!”
“这意味着什么?”何山问。
“意味着,”祝云山的声音提高了几度,“我们不需要像凯勒说的那样,靠堆砌厚度来换取防御!”
祝云山冲到工作台前,一把扫开了上面的杂物,铺开了那张二号车的设计图。
“凯勒的理论是垂直装甲。他认为只有足够厚的钢板才能挡住炮弹。所以他的要塞炮塔重达几百吨,只有蒸汽机能推得动。”
“但是,”祝云山用笔在图纸上重重地划了一道斜线,“既然7号钢的韧性这么好,为什么我们要把它竖着放?”
“如果我们把它倾斜过来呢?”
“六十度!不,甚至七十度!”
祝云山在图纸上疯狂地勾勒着。
“如果我们将钢板倾斜,物理厚度虽然只有六十毫米,但炮弹水平打过来的穿透路径,将超过一百二十毫米!”
“而且,这种硬度配合大倾角,会极大地增加跳弹的概率!”
“我们不需要造移动的城墙。”
祝云山抬起头,看着所有人。
“我们要造的,是让炮弹滑开的盾牌。”
“凯勒说轻型平台无法承载重防护。那是他错了。因为他只懂堆砌,不懂几何。”
“这就是我的反驳。”
祝云山把记号笔拍在图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我要用他的材料,用他的工艺,造出一台彻底否定他理论的战车。”
“我要让他在冬雷演习上亲眼看到,他引以为傲的穿甲弹,是怎么被他瞧不起的薄皮坦克弹飞的!”
机修库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祝云山这番话震撼了。
这是一个被主流抛弃的技术员,对帝国最高学术权威发出的宣战书。
林建业看着祝云山。
他看到了那个曾经唯唯诺诺、只会躲在角落里算数据的书呆子,正在蜕变成一个真正的总工程师。
凯勒教授的公开课,不仅送来了技术,更送来了觉醒。
“说得好。”林建业走上前,看着那张被修改得面目全非,却充满了攻击性的图纸。
“这才是我们要的二号车。”
“不是移动的碉堡。”
“是穿着滑溜溜盔甲的刺客。”
林建业转向何山。
“老何,听到了吗?”
“听到了。”何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眼里的光比电弧还要亮,“把钢板斜着焊。这活儿我熟。只要祝工算准了角度,我保证焊得比娘们的腰还从顺。”
“高平。”林建业看向角落里的狙击手。
“在。”
“这种大倾角装甲,会压缩内部空间。你的炮塔会变得很挤。”
“无所谓。”高平淡淡地说,“只要死不了,挤点没关系。”
“那就开工。”
林建业下达了命令。
“我们还有二十天。”
“把这些钢板,变成凯勒教授的噩梦。”
祝云山重新拿起了数据板,他的手不再颤抖,眼神不再迷茫。
他转过身,背对着那张被他画了叉的论文,走向了那台冰冷的轧钢机。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仰望权威的学生。
他是圣地的祝云山。
他是那个即将用钢铁和几何学,去反驳整个旧时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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