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初稿发出后，林溪并未陷入焦灼的等待。她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独自去美术馆看了一场关于宋代山水画的展览。站在那些描绘着浩渺烟波、寂寥寒林的古画前，她感到一种超越时空的宁静。画中留白的意境，与陆辰所说的“舍弃枝蔓，方能凸显主干”隐隐契合，让她对学术表达的收放之道有了更深的体悟。
回到实验室，她收到了一封来自学会组委会的邮件，确认了她报告的最终时段，并附上了更详细的日程安排。与此同时，陆辰的回复也安静地躺在邮箱里。
他的邮件比以往稍长一些，但依旧保持着绝对的效率。没有客套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框架清晰，核心突出，符合要求。以下几点供参考：
1. 引言部分，背景铺垫可再精简15%，将听众注意力更快引向核心问题。
2. 方法论示意图（第8页）需优化，增强直观性，考虑使用动态效果。
3. 结论部分，对未来工作的展望略显保守，可适当展现更具雄心的探索方向。
4. 整体叙事节奏，在‘解决方案’部分（第15-18页）可稍作停顿，给予听众消化时间。”
每条意见都具体、可行，直指报告呈现效果的关键细节。他没有否定她的框架，而是在认可的基础上，进行精细的打磨和提升，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导演，在剧本已定的情况下，指导演员如何调整表演的节奏与张力。
林溪仔细阅读着他的批注，心中了然。她立刻着手修改，精简引言，重新绘制了更直观明了的示意图，并大胆地拓展了未来展望的部分，加入了自己对几个更具挑战性方向的思考。在调整叙事节奏时，她反复演练，寻找那个能让听众思维跟随却又不会感到匆忙的平衡点。
修改的过程顺利得出奇。他的意见仿佛打通了最后的关隘，让她对这场报告的把握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当她将修改后的版本再次发给他时，心中已充满了笃定。
这一次，他的回复更快，也更简短：
“可。”
只有一个字。
林溪看着屏幕上那个冷硬的“可”字，却仿佛能看到他微微颔首、表示认可的神情。这已是她能从这位严师那里获得的、最高级别的肯定。
所有前期的准备，至此告一段落。接下来的，将是反复的演练和细节的打磨，直到将其内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秋意渐浓，开学在即，校园里重新熙攘起来。林溪的生活恢复了规律的节奏，只是每天会抽出固定时间，对着空教室或者实验室的墙壁，一遍遍演练报告。她的语气、语速、手势，甚至眼神与虚拟听众的交流，都纳入练习的范围。
这期间，她与陆辰的通话次数略有增加，但内容依旧紧扣主题。他会扮演挑剔的听众，随机提出各种可能的疑问，模拟大会现场的氛围。他的问题角度刁钻，常常逼得林溪不得不临场组织语言，深度挖掘自己研究的底层逻辑。几次下来，林溪感觉自己的应变能力和对研究的理解都得到了极大的锻炼。
在一次这样的模拟问答后，短暂的沉默间隙，陆辰忽然问了一句与学术无关的话：
“最近睡眠充足吗？”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关心的随意。
林溪愣了一下，老实回答：“还好。演练有点耗神，但还能坚持。”
“嗯。”他应了一声，停顿片刻，说，“保持状态，不必过度。”
通话结束。林溪握着微微发烫的手机，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意。他注意到了她的疲惫，并用他特有的、不着痕迹的方式表达了关切。
她走到窗边，秋夜的天空高远，几颗寒星在遥远的天幕上闪烁，光芒微弱却恒定。她想起屏幕上那个“可”字，想起他刚才那句关于睡眠的询问。
他就像那颗远星，在她学术的天空中，恒定地散发着指引的微光。这光芒并不炽热，却足以穿透漫长的距离和寂静的黑暗，精准地映亮她前行的道路，也给予她抵御寒意的温暖。
她知道，距离大会召开还有一段时间，更艰巨的演练还在后面。但此刻，她的内心充满了沉静的力量。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校园的灯火，望向那深邃的、布满星辰的夜空。
前路漫漫，星光引航。
她已准备好，奔赴那场在冬日里等待她的、学术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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