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檀香燃尽。
灰白的香灰落满了铜炉,无人理会。
卫晨早已退下,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阎正一人。
他端坐于太师椅上,一动不动,宛如一尊了无生息的石雕。
但若有神识敏锐之辈在此,便能察觉到,这片小小的空间里,正酝酿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似有风暴将至。
阎正反复思量着卫晨禀报的每一个细节,眉头紧锁。
于盈与房松明内讧?
这个结论太过完美,完美得像一个早已写好、递到他手里的答案。
卫晨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但其中的一些关节,却始终让他觉得有一丝不谐,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他伸出手,凭空一抓。
一枚记载着宗门人事信息的玉简,从书架上自行飞来,落入他掌中。
神识沉入其中,浩如烟海的信息如流光般在识海中闪过。
衍天殿的客卿长老,统共不过十三位。
其中七位常年闭关,不问世事。
三位在外云游,行踪不定。
还有两位,负责镇守宗门在其他大州的要地。
最后一位,便是刚刚接任坊市总管不久的白文涛。
而这十三位客卿长老,八位金丹修为,五位筑基,更无一人是主修水行功法。
阎正的眼中,第一次透出森然的寒光。
一个巧合,或许是巧合。
但当所有的巧合都指向同一个人的时候,那便不再是巧合,而是对方精心布置的迷阵。
“陆通”在黄沙坳出现,经营静心小斋,精通灵植培育。
此人被于盈和房松明追击,展露出霸道绝伦的水行术法。
房松明失踪,于盈重伤,现场留下于风的储物袋和助兴丹药的气味,完美地将视线引向一桩宗门内讧。
而就在“陆通”消失的第三天,一个手持客卿令牌、自称去戈壁深处“寻药”的神秘高手,出现在了平西坝隘口。
寻药!
又是寻药!
阎正的脑海中,一道尘封的记忆被瞬间唤醒。
那是十数年之前,白文涛通过星隼上报宗门的一则备案。
当时兼管刑律堂司监的正是他阎正。
一名名为“陆琯”的散修,救了于盈,入住驼铃驿,以寻找“凝魂草”为由,进而辞行,入了“鬼雾峡”。
而白文涛权衡之后,赠予了对方一枚客卿令牌,以作拉拢。
鬼雾峡!烟陇戈壁!
两个地方虽然相隔万里,但性质何其相似!都是人迹罕至、危机四伏的绝地!
而“寻药”,这个理由,就像是一根针,将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精准地串联在了一起!
“【陆琯……陆通……】”
阎正缓缓念出这两个名字。
他走到墙边,在一幅山水画卷上,以一种特定的节奏,连点七下。
画卷无声无息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暗格。
暗格中,静静地躺着一枚银色罗盘,盘面上刻满了繁复的星辰轨迹,中央一根细如牛毛的指针,微微颤动。
追星盘!
衍天殿的秘宝之一,只要有对方的一丝气息,或与其相关的物品,便可在万里之内,锁定其大致方位!
然动用代价昂贵,每一次催动,都需要消耗三滴珍贵无比的“星辰液”,若非事关衍一图,他绝不会轻易动用。
而他手中,恰好有一样东西。
阎正翻手取出一个玉盒,打开之后,里面赫然是一缕残留着星辰之力的破碎布料。
正是从于盈那件被剑芒划破的法衣上取下的!
上面,不仅有于盈的星辰灵力,更有那股霸道森寒、让他记忆犹新的水行韵味!
“【我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这一次,你必死无疑!】”
阎正将那缕布料按在追星盘上,同时取出另一只玉瓶,瓶口倾斜,小心翼翼地滴下三滴宛如液态星辰般的液体。
液体落在盘面上,瞬间融入其中,阎正的脸上闪过一丝肉痛之色。
他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道法诀打入其中。
嗡!
银色罗盘光芒大盛,盘面上的星辰轨迹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转。
中央那根细如牛毛的指针,开始疯狂旋转,快到只剩下一道残影。
最终,指针猛地一顿,稳稳地指向一个方向。
东南!
“药鼎派遗址……”
阎正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虚空,落在了那个被宗门列为禁地的古老废墟之上。
烟陇戈壁的尽头,正是那片被诅咒的土地!
两相印证,他终于明白了。
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什么散修“陆通”。
只有一个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陆琯”!
此人窃取图本后,潜伏在黄沙坳。
在被于盈发现后,他果断弃子,非但反杀一人、重创一人,更是布下如此天衣无缝的嫁祸之计,将衍天殿的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那枚客卿令牌,既是他用来脱身的障眼法,也成了他暴露身份的最直接的证据!
“【好,好一个陆琯!】”
阎正怒极反笑,身上的金丹气息陡然爆发,整个静室的桌椅“咔咔”作响,瞬间浮现出无数裂纹。
他被一个筑基期的小辈,彻彻底底地耍了!
这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卫晨的推断,看似合情合理,却恰恰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因为卫晨不知道,这世上,多了一个手持衍天殿客卿令牌的“陆琯”!
这个关键的信息差,导致了满盘皆输!
阎正猛地站起身,眼中杀机沸腾,身形一晃,已然消失在静室之内,只留下一道冰冷彻骨的命令在空中回荡。
“【传令,封锁药鼎派遗址周边所有通路,任何人不得进出!违者,杀无赦!】”
……
与此同时。
渡过盘龙江,陆琯穿过曾盘踞过三首妖蟒的幽深洞口,一路熟门熟路,直奔药鼎派遗址深处。
周遭的残垣断壁,死寂的气息,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他并未在长老院落过多停留,麹道渊的魂念也在此地陷入了沉默,似乎这里的气息勾起了他某些不愿触及的回忆。
陆琯身形几个闪动,很快便寻到了主峰之下的宗门大殿。
大殿依旧宏伟,只是蛛网遍布,尘封已久。
他没有丝毫迟疑,绕过大殿,循着一条被碎石掩埋的山道,一路向上,最终停在了一座半塌的殿宇之前。
殿门牌匾上的三个大字,在岁月侵蚀下已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辨。
药王顶。
这里,便是药鼎派供奉历代祖师的祠堂。
陆琯整了整衣衫,迈步而入。
殿内光线昏暗,一排排灵位整齐地码放着,大多已经蒙尘,看不清字迹。
他按照麹道渊的指引,在主位前站定,深吸一口气,双膝跪地,郑重地叩首九次。
每一次叩首,都沉重而实在,额头与冰冷的地面碰撞,发出轻微的闷响。
这便是“三诺之约”的第一诺。
代他还愿,叩首九次。
九叩首毕,陆琯站起身,打量着殿内壁画。
“【小子,有些不对劲】”
阴木葫芦中,麹道渊沉寂了许久的魂念,忽然响起,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
“【前辈何出此言?】”
陆琯轻抚一块木匾,只是在心中问道。
“【不尚清楚】”
麹道渊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老夫的残魂对天地间元气的变化,尤为敏感。就在刚才,老夫感觉到,西北方向的天地灵气,发生了一场极为剧烈的、却又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暴动】”
西北方向!
那是白沙集的方向!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用大神通,进行超远距离的窥探或施法】”
陆琯的心,猛地一沉。
大神通?
超远距离窥探?
能让麹道渊都称之为“大神通”的,至少也是金丹修士的手笔!
难道是衍天殿?
他们这么快就识破了自己的计策?
这怎么可能!
他自问整个计划环环相扣,没有任何破绽。
唯一的变数,就是那枚客卿令牌。
可对方即便怀疑,也需要时间去查证,绝无可能在短短数日之内,就锁定自己的方位!
除非……
陆琯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令他遍体生寒的可能。
除非衍天殿中,有专门用于追踪锁敌的秘宝,并且对方毫不犹豫地动用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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