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光阴,弹指即过。
对于黄沙坳坊市的修士而言,这半年并无甚不同。东家长西家短,坊市里依旧是那般喧嚣嘈杂。
只是那间曾轰动一时的“静心小斋”,门口的打烊木牌已挂了足足六个月,厚厚地落了一层沙土,再无人问津。
渐渐地,关于那位神秘陆掌柜的传说,也成了坊间修士酒足饭饱后的谈资,慢慢被新的奇闻异事所取代。
小斋后院,被三重禁制笼罩的静室之内,陆琯对此一无所知,亦毫不在意。
他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身前那截焦黑的枯木之上。
此刻的雷击木,与半年前相比,已然大不相同。
原本覆盖其上的那层焦黑炭壳,在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水磨工夫下,已被尽数剥离。
露出的木身,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灰白色,仿佛被烈火煅烧了千百遍的顽石,其上遍布着细密的紫色纹路,如同一道道被封印在木中的闪电。
丝丝缕缕的毁灭气息,依旧从那些紫色纹路中渗透出来,只是威势比之最初,已然减弱了七八分。
这便是陆琯耗费了半年光阴,搭进了阙水葫芦内不知多少上品灵液,才换来的成果。
他的面前,阙水葫与阴木葫正静静悬浮着。
一滴滴灵液自阙水葫口中溢出,在陆琯的控制下,化作一片蒙蒙水雾,轻柔地笼罩着整截雷击木,中和着其上不断溢散的阳雷之煞。
而在雷击木的内部,一缕青绿之气,正穿行于灰白的木质肌理之间,如同在雷霆密布的险地中行走。这正是阴木葫的本源之气。
它精准地绕开那些蕴含着毁灭力量的紫色雷纹,将自身蕴含的至纯生机,一丝一毫地渡入那团被包裹在最核心处的、微弱如豆的生命微光之中。
这个过程,对神魂的操控要求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地。
雷煞与生机,本就是两种截然对立的力量。
稍有不慎,阴木本源的气息沾染上一丝雷煞,便会瞬间被其湮灭;而阙水葫芦的水行灵力若是侵入过深,同样会浇灭那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生机火种。
陆琯神魂分为两股,同时驾驭两种截然不同的本源,在毫厘之间维持着一个脆弱而精密的平衡。
这半年来,他每日除了短暂的打坐恢复,几乎所有时间都在进行这项枯燥而凶险的过程。
起初,他每进行半个时辰,便会感到头晕目眩,神魂刺痛,不得不停下修整。
但渐渐地,随着《真源驭法》的不断锤炼,他神魂核心处的那枚龟蛇印记愈发凝实,神魂本身也在这等极限的打磨下,变得坚韧。
如今,他已能连续不断地维持这等精细操控长达两个时辰之久。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神魂之力,无论是“量”还是“质”,都比半年前精进了不止一筹。
这种在生死边缘、在毫厘之间磨砺出的掌控力,远非寻常的打坐清修可以比拟的。
以雷煞为磨石,以生机为刻刀,雕琢己身神魂……
陆琯心中一片空明。
这一日,陆琯如常操控着两股本源。
当阴木葫的那缕本源青气,再一次将温润的生机渡入枯木核心时,那团原本只是稳定下来、再无变化的生命微光,忽然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陆琯心神一凝,神识瞬间集中了过去。
只见那团米粒大小的微光,在吸收了这缕青气之后,并未像往常一样沉寂,而是主动分出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光晕,朝着一个方向,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延伸出去。
仿佛一株被压在顽石下的草籽,终于积攒够了力量,要奋力探出自己的根须。
陆琯屏住了呼吸,连带着对阙水葫的操控都放缓了几分。
他不敢有丝毫打扰,只是静静地观察着。
那丝光晕延伸得极为缓慢,每前进一分,都要耗费巨大的能量。它小心翼翼地避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紫色雷纹,在雷煞的缝隙间,艰难地开辟出一条属于生命的通道。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陆琯额角冒汗,神魂迟滞。
但他依旧一动不动,将全副心神都用来维系平衡,为那丝光晕的探索,创造最安稳的环境。
终于,在第三个时辰即将结束时,那丝光晕抵达了它的终点——一处靠近木身表皮,雷煞相对稀薄的区域。
下一刻,光晕猛地绽放开来,一股沛然的生命气息,竟是从那截死寂的灰白枯木中,轰然爆发!
在这股生命气息的冲击下,原本坚硬的木质表皮,竟被顶开了一道裂缝。
一抹新绿,从裂缝中倔强地探出了头。
那是片小小的嫩芽。
它只有半粒米大小,通体翠绿,表面挂着一滴晶莹的露珠。
这抹新绿,在这间充斥着灰白与死寂的静室之内,显得如此的突兀,又如此的震撼人心。
枯木,逢春!
陆琯平息心绪,只觉股源自心底的疲惫与欣喜,霎时涌了上来。
他缓缓收回神魂,停止了双葫的运转。
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迈过。
只要这第一片新芽生出,便意味着雷击木本身的生机已经被彻底激活,拥有了自主汲取能量、对抗雷煞的本能。
接下来的温养,虽依旧需要耗费时日,却再无先前那般凶险,只需按部就班地以灵液滋养即可。
他将雷击木连同瓦盆慎重地收入储物袋,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
“【算算时日,半年之期,也该到了】”
陆琯算了算日子,与那位神秘修士约定的期限,就在这几日。
虽然雷击木尚未完全复原,但既然对方要求的是“救活”,那么这片新芽,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撤去静室的禁制,推开石门走了出去。
后院依旧,只是角落里饲养血心虫的土坑,比半年前安静了许多。新一代的银纹王虫已经彻底掌控了族群,繁衍与筛选,正在一种更为高效而残酷的秩序下进行着。
陆琯没有过多停留,径直穿过院子,来到了小斋的铺面前。
他取下那块落满灰尘的“今日客满”的木牌,轻轻拂去上面的沙土。
就在他准备推开店门,出去采买些东西,顺便打探一下坊市近况时,他的目光,凝固在了店门那古旧的门板上。
门板的右下角,不知何时,被人用利器刻下了一个小小的印记。
那是一个鹰的图样。
鹰身盘旋于空,姿态高傲,栩栩如生。整个图样不过指甲盖大小,刻痕极深,入木三分,显然是出自修士之手。
陆琯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在黄沙坳经营了四年,对这坊市里的一些门道,自然有所耳闻。
这个雄鹰印记,他认得。
它代表着黄沙坳地界,一个谁也不愿招惹的势力——天鹰帮。
这是一个由散修组成的帮派,行事霸道,专做一些收取“供奉”、强买强卖的勾当。寻常的炼气期修士,见了他们的人,无不绕道而行。
据说,其帮主是一位筑基初期修士,一手鹰爪功,凶戾毒辣,在这黄沙坳,算是一方土皇帝。
静心小斋开业之初,也曾有天鹰帮的帮众前来滋扰,但陆琯当时展露出的炼气圆满修为,以及几分不卑不亢的强硬姿态,让对方暂时打了退堂鼓。
毕竟,为了一个不知底细的灵植铺子,去得罪一个随时可能筑基的炼气圆满修士,并不划算。
四年过去,陆琯一向深居简出,加之近半年的养育雷击木,对方似乎也忘了他这号人。
可如今,这个印记,却出现在了他的门前。
陆琯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那道刻痕,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看来,自己闭门不出,在某些人眼里,成了另一种信号。
又或者,是那雷击木的交易,终究还是泄露了些许风声,引来了这群地头蛇的觊觎。
麻烦,自己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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