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平带着人马风风火火地离去,后院的喧嚣并未因此停歇,反而因主事人的缺席,多出几分懈怠。
工匠们手上的活计慢了下来,交头接耳的声音也大了些。
孙江海叉着腰,在院里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催促着众人,但谁都听得出他话里的敷衍。
陆琯依旧蹲在那根巨大的楠木主梁旁。
他手里的长刨一下又一下,动作沉稳,富有节律。焦黑的木屑如雪片般落下,堆在脚边,露出底下泛着暗红色泽的坚实木心。
“咔——”
一声脆响。
陆琯推刨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皱了皱眉,将刨子翻了过来。只见那锋利的刨刃上,竟崩开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想来是这根梁木在火场里滚过,嵌进了细小的铁钉或是石子,刚才那一刨,正好撞个正着。
他站起身,拎着坏了的刨子,走向正在监工的孙江海。
“【工头】”
孙江海回头,见是陆琯,脸上的不耐烦收敛了些许。
“【怎么了,陆安?那根料子刨好了?】”
“【没】”
陆琯将刨子递过去,指了指那个缺口。
“【刨刃崩了,这活干不了】”
孙江海接过来看了一眼,咂了咂嘴,一脸晦气。
“【真是麻烦!这楠木里头硬茬多,你也是,使那么大劲干嘛?】”
他嘴上抱怨,心里却清楚这怪不得陆琯。他将刨子丢还给陆琯。
“【城西铁匠铺的王师傅手艺最好,你去让他给你重新淬火磨一磨。快去快回,别耽误工夫!】”
“【晓得了】”
陆琯点头,作势就要走。
“【哎,等等!】”
孙江海又叫住他,从钱袋里摸出几十枚铜板,塞到陆琯手里。
“【既然出去了,顺道去趟对街的刘记包子铺,买二十个肉包子,再打两壶热茶回来。大伙儿忙活一早上,也该垫垫肚子】”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跑腿的钱,回来我另算给你】”
陆琯接过铜钱,掂了掂。
“【好】”
看着陆琯提着工具箱和刨子走出角门,孙江海满意地点点头。
这“陆安”手艺好,人也老实,使唤起来顺手。他却不知,那个沉默寡言的匠人,在转过街角的瞬间,整个人的气息为之一变。
他并未直接去铁匠铺,而是在街边随意寻了个摊子,要了二十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又在旁边的茶棚灌了两大壶粗茶。
将这些东西寄存在茶棚老板那里,许诺一炷香内便回来取,并多付了两个铜板。
做完这一切,他身影一闪,没入了旁边一条狭窄的巷弄。
凡云外城的布局,早已在他脑中形成一幅立体的舆图。从城南汪宅到城东的铃花巷,若走大路,则需绕过半个城区,费时费力。
但若穿行于这些蛛网般密布的小巷,则能将路程缩短大半。
陆琯的身影在阴暗的巷道中穿梭,脚尖在湿滑的板岩上轻点,几乎不发出半点声响。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寻常人眼中,只觉一阵风过,那道湛清色的身影便已消失在巷道深处。
陆琯心中念头飞转。
汪平倾巢而出,证明锦娘的身份已然确认。但那侍女能在汪家眼皮底下藏匿,必有其过人之处,或是另有依仗。
……
越是接近城东,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愈发浓郁。
当陆琯从最后一条巷子口闪出时,铃花巷已近在眼前。巷口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汪家家丁的尸体,死状凄惨,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短促而激烈的搏杀。
巷子深处,兵刃交击的碰撞、粗野的怒骂和女人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陆琯身形一晃,无声地贴在一处院墙的阴影里,目光投向巷内。
只见狭窄的巷道中,二十多名汪家家丁已将巷子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手持棍棒短刀,面目狰狞,正围攻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个身形瘦弱的妇人,荆钗布裙,正是侍女锦娘。她满脸惊恐,死死地躲在另一人的身后。
而护着她的那个人,却让陆琯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人身穿一件长衫,身形佝偻,正是在东市说书的号四方。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慵懒与病气。手中握着一根寻常的枣木长棍,棍身在日光下泛着暗红光泽。
号四方一声低吼,声音里透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决绝。
他脚下踩着一种奇异的步法,看似踉跄,却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劈来的刀锋。
手中的枣木棍或点、或扫、或戳,招式简单直接,却狠辣至极。每一棍都打在人最脆弱的关节、咽喉、太阳穴等要害之处。
一名家丁仗着人多,从侧面挥刀猛砍。号四方头也不回,反手一棍,棍梢如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敲在那家丁的手腕上。
“咔嚓”一声脆响,那家丁惨叫一声,短刀脱手。未等他反应过来,枣木棍已顺势上撩,重重地击中他的下颚,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没了声息。
他的动作,没有章法,不成体系,更像是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本能。每一招都是为了杀人,不带半点花哨。
陆琯静默,心中略略吃惊。
倒是小瞧了这个说书人。能中那等阴毒的“稀金煞”三十年而不死,果然不是寻常人物。看他这身手,年轻时,怕也是江湖上有名号的狠角色。
巷内。
汪家的家丁虽多,却都是些欺压良善的混混,哪里见过这等以命换命的打法。不过片刻功夫,地上又多了十几具尸体。
场中。
号四方看似游刃有余,但陆琯瞧得分明,他的呼吸已经开始急促,每一次挥棍,劈扫,佝偻的背脊都会轻微地颤抖一下。
那“稀金煞”虽被自己暂时压制,但三十年的沉疴,早已将他的身体掏空。如今这番爆发,不过是透支所剩无几的元气罢了。
“【废物!一群废物!给我上!砍死他!回去以后……】”
人群后方,汪平捂着流血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他也没想到,一个看似病恹恹的说书先生,半道冒出来,竟是块如此难啃的硬骨头。
重赏之下,剩下的家丁红了眼,再次一拥而上。
号四方眼中闪过一丝疲态,他猛地一跺脚,将身后的锦娘往墙角一推,嘶声道。
“【待着别动!】”
随即,他整个人如陀螺般旋转起来,手中的枣木棍舞成一团模糊的暗红影子,将所有靠近的人都逼退开去。
棍影所过之处,骨裂与惨叫连成一片。
趁着这个空当,他一把抓住锦娘的手腕,低喝道。
“【走!】”
两人不再恋战,沿着墙根,向巷子另一头突围。
汪平见状,又惊又怒。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然而,剩下的家丁们已经被杀破了胆,畏畏缩缩,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号四方护着锦娘,一路冲杀,凡是挡路的,皆被他一棍扫开。待冲出巷口,他的脚步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在地。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溅在青石板上,触目惊心。
“【先生!你怎么样!】”
锦娘花容失色,连忙扶住他。
“【死不了……快走……】”
号四方推开她,拖着受伤的身体,二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汪平看着二十几具尸体,一时间竟不知是该追还是该留。
凝神之际,陆琯的身影,如鬼魅般从阴影中走出。
他缓步走在巷中,脚下的靴子踩过粘稠的血泊,发出轻微的声响。
汪平也看到了他,此刻正值怒火攻心,指着陆琯便骂。
“【看什么看!不想死的就快滚!】”
陆琯没有理他,径直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他那条被棍梢扫中、血肉模糊的胳膊。
汪平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色厉内荏地喝道。
“【你……你想干什么?我可是汪家的人!】”
陆琯伸出手指,在汪平惊恐的注视下,轻轻点向他的眉心。
指尖并未触碰到皮肤。
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凭空从他指尖凝聚,而后,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没入汪平的眉心。
咒骂声戛然而止。
汪平眼睛瞪得滚圆,瞳孔中的神采迅速涣散,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眉心处,只有一个不起眼的细小红点,不见半分血迹。
陆琯如法炮制,水珠划过半空,将剩下几个哀嚎栽地的家丁悉数解决,便离开了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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