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山脉连绵起伏,如青色巨龙盘踞大地。山脚下的青云镇,便坐落于龙首探出的平缓地带。
此地南通瑶城,北接蛮荒,商旅往来,颇为繁华。
原本修复好的荡尘梭,陆琯早已不用。一是境界的提高,筑基修士可以长时间的飞遁。二是他需要灵石来修炼,能省则省。
半月之后,陆琯的身影出现在镇口。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袍,收敛了全身气息,他缓步走在镇上。
这青云镇表面热闹,暗地里却有股紧绷的气氛。街上巡逻的镇丁多了数倍,眼神警惕,腰间的朴刀擦得锃亮。
他穿过两条街,便寻到了徐氏绸缎庄。
三层高的木楼,雕梁画栋,门楣上悬着黑漆金字的牌匾,足见其往日的辉煌。
只是此刻,本该宾客盈门的绸缎庄却门可罗雀,几个伙计无精打采地倚在柜台上,瞧见陆琯进来,也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客官要点什么?】”
一名年长掌柜有气无力地问道。
陆琯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了那块刻着“徐”字的楠木令牌,轻轻放在了柜面上。
掌柜的目光落在令牌上,先是怔了怔,随即他猛地直起身子,脸上那股子懒散和戒备瞬间被狂喜所取代。他一把抓起令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手都有些哆嗦。
“【仙……仙长!】”
“【您可算来了!东家盼星星盼月亮,都快把脖子盼断了!】”
他二话不说,冲着伙计们连连使眼色。
“【关门!关门!今日提前打烊!】”
伙计们虽不明所以,但见掌柜如此郑重,也不敢多问,手脚麻利地卸下门板,将绸缎庄的大门紧紧闭合。
店内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掌柜点上一盏油灯,恭恭敬敬地将令牌还给陆琯,躬身道。
“【仙长,请随我来。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东家在府上等您】”
他引着陆琯,从店铺后门穿出,走入条僻静的巷道。
“【仙长有所不知】”
掌柜一边引路,一边低声诉苦。
“【自从上个月咱们的商队在山里出了事,镇上就没太平过。那王家跟闻着血腥味的野狗似的,天天派人在咱们铺子周围转悠,明里暗里使绊子,巴不得我们徐家立刻垮台。
这几日,府上的护院抓着好几个鬼鬼祟祟的生面孔,一问,都是王家新招的供奉派来探风声的】”
陆琯默然听着。这与钟灵越所说的情况,别无二致。
穿过几条曲折的巷弄,一座高墙大院出现在眼前。
朱漆大门,门口蹲着两尊石狮子,尽显大户气派。只是门楣上,隐隐能看到几分被烟火熏燎过的黑色痕迹,为这份气派添了些许狼狈。
掌柜上前叩响了门环,早有护院从门缝里警惕地向外张望,见到是掌柜,这才开了门。
进入徐府,扑面而来的是股浓郁的书卷气。院内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布置得颇为雅致。只是这份雅致之中,透着股人心惶惶的萧索。
护院们三步岗,五步哨,神情肃穆,气氛远比外面看到的更为紧张。
“【仙长请】”
掌柜引着陆琯穿过前院的回廊,正要进入中堂。陆琯的脚步却微微顿。
在庭院角落的片空地上,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蹲在地上。他衣着华贵,眉清目秀,却不像其他富家子弟那般嬉闹,而是全神贯注地摆弄着地上的石子。
那些石子并非随意摆放,而是按照某种玄奥的规律,构成个不甚规整的图形。
陆琯的目光扫过,心头泛起微妙的波澜。以外人的眼光看,这只是孩童的游戏。
但在他的灵识感应中,那些石子之间,竟隐隐勾连起地气,形成了个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防护力场。
这手法粗糙得不成样子,错漏百出,但其核心的理念,竟与阵法之道隐隐相合。
凡人孩童,在布置阵法?
陆琯多看了那少年一眼,没有出声,将这份讶异藏在了心底,随着掌柜走进了后堂。
后堂布置得十分考究,墙上挂着名家字画,案几上摆着文房四宝,虽是商贾,却处处透着“读书人家”的底蕴。
主位上,端坐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身穿锦袍,面容白净,留着三缕长须,正是徐家当代家主,徐文康。
他见陆琯进来,立刻起身相迎,脸上堆满了谦恭的笑容,拱手长揖到底。
“【晚辈徐文康,拜见仙长!不知仙长如何称呼?】”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语间却透着股刻意维持的文雅。
“【姓陆】”
陆琯淡淡地回了礼。
“【原来是陆仙长!】”
徐文康愈发热情,连忙请陆琯上座,亲自奉茶。
“【有劳仙长远道而来,我徐家上下,感激不尽!家祖在世时,常念叨钟仙长的恩情,不想百年之后,我这不肖子孙,还要劳烦仙长出手,实在是……惭愧,惭愧啊!】”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将祖上的情分反复提及,既是表示亲近,也像是在确认这份庇护的有效。
陆琯由着他说了半晌,才开口打断。
“【徐家主,路上的情况,掌柜已与我说了些。关于迁徙之事,你们准备得如何了?】”
“【唉,正为此事发愁】”
徐文康闻言,面露苦色,重重地叹了口气。
“【祖上基业都在这青云镇,说搬就搬,谈何容易。家眷、细软、还有那些铺子里的存货……哪样都扔不下。
可如今这局面,王家虎视眈眈,山里的匪盗又猖獗,若无仙长护佑,我徐家怕是连乌蒙山都出不去】”
正说着,珠帘轻响,一名体态丰腴的妇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丫鬟。
妇人头戴金钗,身穿绫罗,眉眼间带着精明与刻薄。她先是朝陆琯福了福身,算是行了礼,接着便转向徐文康,语气里满是埋怨。
“【老爷,跟仙长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做什么】”
她瞥了陆琯眼,目光在他那身朴素的布袍上转了转,问道。
“【还是说说吧。仙长,此行护送我们举家到瑶城,不知要耗费多少银钱?我们徐家虽然遭了难,但这点供奉还是出得起的】”
这便是徐家主母,李氏。
徐文康脸色有些尴尬,斥道。
“【妇道人家,懂什么!仙长是看在钟仙长的情面上才出手相助,岂能用金银衡量!休得无礼!】”
李氏撇了撇嘴,没再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却很明白:情面是情面,买卖是买卖。
此时,门外又传来个懒洋洋的声音。
“【爹,娘,叫我过来做甚?我正跟朋友们听曲儿呢】”
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面色微醺,衣衫不整,眼神倨傲,正是徐家长子徐昂。
他扫了陆琯眼,见他年轻,穿着也普通,嘴角便勾起抹轻蔑的笑意。
“【这位就是我爹请来的仙长?瞧着……年纪也不大嘛。爹,你可别是让人给骗了。山里那些匪盗,可不是好对付的】”
“【混账东西!胡说八道什么!】”
徐文康气得脸色涨红,拍案而起。
“【还不快给陆仙长赔罪!】”
“【赔什么罪,我说的也是实话】”
徐昂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厅堂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一直侍立在旁的少女,默默上前,为陆琯空了的茶杯续上水。
她约莫十六七岁,容貌清秀,眉宇间与那庭院中的少年有几分相似。从始至终,她都低着头,没什么存在感,仿佛是个透明人。
这便是徐家女儿,徐婉清。
她放下茶壶,怯怯地看了自己兄长一眼,又飞快地瞥了眼面色平静的陆琯,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说什么。
陆琯将这家的众生相尽收眼底。
家主懦弱,遇事只会追忆祖上荣光。主母市侩,凡事只看利益。长子纨绔,愚蠢而不自知。
钟灵越说得没错,徐家,确实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并未因徐昂的无礼而动怒。
将茶杯轻轻放下,发出的清脆声响,让堂内的争执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陆琯的眼神扫过徐文康,又看了看他那位跋扈的儿子。
“【徐家主,有件事,我想在出发前说明白】”
“【仙长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徐文康连忙躬身。
“【从离开青云镇开始,到安全抵达郡城为止】”
陆琯缓缓说道。
“【这路上,一切事宜,都由我说了算。无论何人,不得有任何异议。你们能做到,我便护送。做不到,陆某即刻便走,您另请高明】”
徐昂脸色阵青阵白,想说什么,却被陆琯那深不见底的眼神看得心头发毛,没再敢开口。
徐文康愣了半晌,最终还是长嘘叹声。
“【全凭仙长做主!】”
陆琯点了点头,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了庭院的方向。
风穿过堂口,带着桂花的清香。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蹲在地上,用石子构筑自己小小天地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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