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丹事堂出来,陆琯没有急着回到自己的住处。
他沿着山路,朝着另一座山峰的半山腰走去。
太虚山,其顶峰是掌门的旧居,中部山腰及以下,则归属于执事堂。
一进堂口,一股混杂着人声与墨香的嘈杂气息便扑面而来。
大殿内人来人往,弟子们或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任务的风险与报酬;或行色匆匆,在各个窗口前排着队,脸上带着焦急或期盼的神情。
这里是整个太虚门运转的中枢之一,负责任务分派、月例发放、杂物登记等一应琐事。
空气中混杂着汗味、纸墨和一种属于凡俗的忙碌味道。
陆琯的到来,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他如今的气息,被幽木功刻意压制在炼气圆满的水准,加上一身朴素的青袍,看上去与那些常年在外奔波、赚取灵石酬劳的宗门老人没什么两样。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略一扫过,很快便在一个角落里寻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此刻,周文正被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弟子堵在柜台后面,白净的脸上满是为难。
“【周师兄,你就通融一下嘛,那李家铁矿的任务,派个男弟子过去驻守多好,我们女儿家家的,哪受得了那个苦】”
一个身段妖娆的女修娇声道。
“【周师弟,这灵园看护的差事……钟老头那怪脾气,谁去谁倒霉,师姐可不想去触那个霉头】”
另一个则板着脸抱怨。
“【周文!你安排的什么破差事!今天不给我改了,小心我去黄师伯那儿参你一本!】”
叫喊声,央求声,夹杂着威胁,此起彼伏。
更有甚者,仗着人多拥挤,拿身子不停地往周文身上挨挨蹭蹭,周文脸涨得通红,想躲又无处可躲,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陆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周文这张脸,确实很受女修喜欢。
眼看他快要被那群“魔修”生吞活剥,陆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周文】”
他扬声喊了一句,同时朝那边招了招手。
周文听到这声音,仿佛听见了天籁,抬头看见陆琯,如蒙大赦。
他连忙朝外面告了声罪,矮下身子,直接从柜台下面钻了出来,一把拉住陆琯的胳膊就往殿外走。
“【陆……陆师兄,多谢,多谢!】”
两人一直走到殿外一处僻静的廊柱下,周文这才长长松了口气,他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随即,他又换上一副促狭的笑脸,对着陆琯恶趣道。
“【未曾料想,这‘魔修’竟如此难缠,险些就道心不保了】”
“【我看周师弟是乐在其中,若非我出声打断,恐怕你连浑身解数都不必使出,就要束手就擒了】”
陆琯也打趣道。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师兄,你那后山……还是别住了吧,太偏了。我托托师傅的关系,给你在主峰附近寻个好些的洞府,灵气也充裕,对你修炼大有益处】”
笑过之后,周文关心起陆琯的居所。
“【我独来独往惯了,清静些好】”
陆琯婉拒了。
“【再说了,从入宗门到现在,后山都住了快四十年,那地方,于我而言也算是‘故土’,难离啊】”
周文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强求。
“【对了,阿文,你拜师的事情,我听说了】”
陆琯话锋一转。
“【一个月前,你拜执事堂黄文鹤长老为师,我那时恰好在闭关,没能到场恭贺】”
这件事,他也是最近才从旁人口中听说的。
提起此事,周文的脸上泛起一丝真诚的喜悦,眼眶甚至有些微红。
“【是件幸事。师傅他老人家待我……情同父子】”
陆琯点点头,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递了过去。
“【拿着吧,上次从云坞州带回来的,一点心意】”
“【这是?】”
周文接过玉瓶,只觉入手温润,一股精纯至极的灵气波动从瓶身微微四散开来,让他心头一震,意识到瓶内所盛之物绝非凡品。
他好奇地拔开瓶塞,只轻轻凑到鼻尖闻了一下,一股清冽甘甜的香气便直冲天灵。
他没忍住,将瓶口凑到嘴边,小心地抿了一小口。
清液入喉,仿佛一道温润的细流,瞬间滑入腹中。
下一刻,这股细流轰然炸开,化作一片精纯无比的灵气海洋,在他丹田气海之中席卷开来。
周文脸色大变,急忙盘膝坐下,运转功法。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带着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与不可置信的目光,死死盯着陆琯。
“【迟来的贺礼】”
陆琯淡淡一笑。
“【师兄,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周文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就要将玉瓶还回去。
仅仅一小口,就让他筑基初期的瓶颈都隐隐有些松动,这要是整瓶喝下去,效果简直不敢想象。
陆琯按住他的手,费了好半天的口舌,才总算劝他收下。
周文小心翼翼地将玉瓶收入怀中,贴身放好,脸上兀自带着震撼。
“【云坞州那等贫瘠之地,什么时候……竟能产出此等品阶的灵物?】”
在他的印象里,云坞州极尽荒凉,毒虫遍地,乃是苦寒之地。
“【在一处隐秘的泉眼旁偶然发现的】”
陆琯半真半假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师兄这机缘当真不小。此物得来不易,剩下半瓶,我可得好好存着,待到冲击瓶颈时再用】”
周文感慨道。
“【大可不必】”
陆琯摆了摆手。
“【过几日我还要启程去一趟青州,或许会路过云坞,到时候再去碰碰运气便是】”
“【哦?师兄这是接了什么差事?为公还是为私?】”
陆琯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了那枚淡蓝色的石牌,递了过去。
“【巡执令!】”
周文看到石牌,惊呼出声,看向陆琯的眼神彻底变了。
“【师兄,你……你竟如此得邱师叔看重!】”
“【此话怎讲?】”
陆琯见他反应如此之大,倒有些疑惑了,他对宗门这些权责事务,一向不甚了了。
正好逮着周文,问个清楚。
周文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解释起来。
“【咱们宗门,除主峰外,下设十二堂,每堂由一位金丹期的师叔祖坐镇】”
“【堂主之下,可设两名执事,辅佐处理堂内事务。每一堂,便只有两枚巡执令,一枚归堂主,一枚归大执事。平时用以外出采购宗门所需,若有特殊情况,则需提前向宗门报备缘由方可动用】”
站在周文的视角,这淡蓝色的石牌是丹事堂独有之物,而陆琯能拿着它,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丹事堂自邱师叔接手以来,近百年来还从未设置过执事一职,陆师兄你……未来不可估量啊!】”
周文的语气里充满了艳羡。
陆琯只是笑了笑,随意应付了两句。
他很想告诉周文,自己和邱师叔的关系,远没有到那一步,这更像是一笔交易。
但这种话,多说无益。
“【邱师叔说,是去青州一带,清缴流窜的魔修余患】”
陆琯将石牌收回。
“【这么巧!我也要去青州!】”
周文一拍大腿。
“【师傅命我去西家坳一带巡查,师兄你去何处?】”
“【盘石屯】”
两人一对地图,发现两地相隔不远,便商量着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过……】”
周文忽然面露难色。
“【飞舟上,到时候……邹峻师兄也要来】”
“【邹峻?】”
陆琯靠在庭柱旁,神色不变,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他来做什么?】”
“【听说是回家省亲,探望凡间的父母。他家在青州当地,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修真家族】”
“【人之常情】”
陆琯淡淡地应了一句,目光瞥了一眼周文,见他脸色不是很好看。
“【阿文,给我讲讲这位邹峻师兄】”
“【他是钟灵越师叔最疼爱的弟子,八年前成功筑基,如今已是筑基初期的顶峰修为了】”
周文的语气里,明显带着股忌惮。
“【年轻人嘛,有些傲气很正常。我要是三十岁筑基,我比他还傲】”
陆琯玩笑道,想缓和一下气氛。
“【傲?】”
周文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与愤懑。
“【何止是傲】”
“【简直是狠毒!三年前,他为了抢夺一株三百年份的灵草,凭着手剑诀,直接灭了一个散修家族满门,连凡人孩童都没放过!】”
周文说起此事,满脸都是不忿与无奈。
陆琯听到这里,心中大致有数了。
一来,钟灵越被罚去看守灵园,等同于失了权柄,自然没有巡执令可以动用。
那他大概率和黄文鹤商量好,让黄文鹤出面,命周文以执事堂巡查的公务名义前往青州,再让邹峻以“省亲”为由搭上顺风船。
如此一来,邹峻的私事,便借着周文的公事,变得师出有名。
二来,也好伺机夺取“噬心莲”。毕竟有周文这个执事堂弟子在场作为见证,即便出了什么事,也落不下口实。
万一宗门内真有其他人也要取莲,到时候公事对上公事,闹到阙堂去,多半也是不了了之。
好一招一石二鸟。
“【师弟,他与你相比,孰强孰弱?】”
“【不好说】”
周文有些不服气,
“【前年在宗门道场比试,若非他耍赖,仗着剑诀之利,绝胜不了我】”
陆琯看着他一脸不忿的样子,没再多问。
临分别时。
“【师兄,文乾两派之间的事,水深得很,又岂是你我这等小辈能掺和的】”
周文终究是没忍住,变着法子提醒陆琯。
陆琯背过身,没有搭话,只是摆了摆手,径直下了山腰。
他心中明了。
从他接过邱远道那枚筑基丹开始,就已经上了这条贼船。
如今,自己早已是外人眼中的“邱系”一脉。
恐怕连周文,也是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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