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里混浊的空气,像是块凝固的油膏,糊在每个人脸上。
汗臭、劣酒酸气混杂在一起。
在这里,他不是炼气圆满的陆琯,他只是个走投无路,逃进“臭水沟”避难的倒霉蛋。
骰子撞击瓷碗的脆响、声嘶力竭的吼叫、输钱后的咒骂、赢钱后的狂笑……种种声音汇成一道喧嚣的巨浪,却也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筑基修士的神识再强,也很难在这片由无数凡人欲望与杂念构成的泥潭里,精准地找到他这尾刻意收敛了所有气息的“小鱼”。
“【喂!新来的!】”
一道粗野的嗓门在耳边炸起,带着浓重的酒气。
陆琯身子下意识地一抖,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泥污抹花的脸,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恐与畏缩。
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低头俯视着他,铜铃般的眼睛里满是审视与不屑。
壮汉名叫胡老三,是这片场子的老油条,专挑生面孔下手。
“【看你这怂样,是来躲债的?】”
胡老三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
“【既然进来了,就得遵守这里的规矩。不押两把,是看不起我们‘通运坊’,还是看不起我胡三爷?】”
陆琯喉结滚动,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最内层的破布包里,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三枚沾有体温的铜钱。
“【爷……我就……我就只剩这么多了……】”
他的声音细若蝇蚊。
胡老三“嗤”地笑出声,满脸的横肉都在颤动。接着他一把抢过铜钱,扔在面前的赌桌上。
“【买大还是买小?】”
“【听……听三爷的】”
“【哼,没用的东西!】”
胡老三随手将铜钱推到“大”字上,对荷官吼道。
“【开!】”
荷官面无表情地掀开骰盅。
“二、三、三,八点小!”
胡老三的脸当即就黑了,狠狠地瞪了陆琯一眼,仿佛这三枚铜钱的损失是天大的晦气。
“【滚滚滚!丧门星!】”
陆琯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缩回了角落。
胡老三的骚扰只是个小插曲,却让他更加警醒。这“臭水沟”里,同样有自己的豺狼虎豹,同样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陆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耳朵却竖了起来,贪婪地吸收着周围所有零星的信息。
“【唉……听说了吗,前阵子城东那边的‘清河帮’,被城主府给端了,说是拐卖人口】”
“【嗨,这算什么大事。每年不都有这种事?不过这次听说邪乎,他们不卖给大户人家当奴仆杂役,而是专门挑有点根骨的小娃子,送出城去】”
“【送出城?给谁呢?】”
“【谁知道呢,听说是送给山上的‘仙师’!他娘的,现在这世道,连仙师都干起这种龌龊勾当了!】”
“仙师”二字,让陆琯有些恍惚。
他随即想起了白石里那个叫“二狗”的孩童,想起了那三个用简陋灵雨术行骗的假修士。
原来,那不是个例,而是一条成型的、遍布各地的黑色产业。
他送出去的那颗灵力晶珠,会不会害了二狗。
就在他心神荡漾的片刻,一股若有若无的威压,如同严冬的寒风,从赌坊的屋顶上轻轻掠过。
是那个黑袍人!
但赌坊里喧闹的赌徒们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后颈有些发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唯有陆琯,在那威压扫过的刹那,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头埋得更深,将体内最后一缕灵气波动都死死按进丹田深处,灵痕暂停周转,甚至开始模仿起身旁一个烂醉赌鬼的呼吸节奏,让自己的心跳都变得杂乱无章。
那道神识在他头顶上盘旋了数息,似乎有些疑惑,但最终还是缓缓退去。
此时,陆琯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知道,那家伙还在外面,等着守株待兔!
就在这时,原本嘈杂的赌坊突然安静下来。
那种诡异的安静,倒不是没人说话,而是所有人的声音都自动压低了八度,竟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陆琯不解,好奇地抬眼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绸衫的胖高男子,从赌坊的后堂走了出来。
他约莫五十来岁,面容精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眼,戴着片黑色的眼罩,只留下一只左眼,锐利如鹰。
他一出现,就连刚才还嚣张跋扈的胡老三,都立刻点头哈腰地凑了上去,那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张爷】”
“【张爷您出来了】”
此起彼伏的问候声,恭敬中透着畏惧。
独眼张爷。
陆琯心中记下了这个称谓。看来,这位就是“通运坊”真正的主人,是这片“臭水沟”里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独眼张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中人,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当他的视线落在角落里浑身污泥的陆琯身上时,没有丝毫停留。
独眼张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一张太师椅上坐下,端起旁边小厮奉上的茶,慢悠悠地品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输红了眼,又喝多了酒,胡老三的胆子似乎肥了不少。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陆琯面前,这次脸上没了戏谑,只留下狰狞。
“【都是你这个晦气东西!老子今天手气这么背,全是你害的!】”
他一把揪住陆琯破烂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赔给老子!】”
陆琯被他提在半空,双脚离地,脸上依旧是那副吓破了胆的模样。
但他藏于袖中的手,指尖已有水蓝色的微光在悄然凝聚。
他可以瞬间用水弹洞穿这个凡人的喉咙。
但代价就是,他会立刻暴露。
就在他准备不计后果动手的前一刻。
“【胡老三】”
平淡声,却清晰地传遍了赌坊的每个角落。
是那个独眼张。
他甚至都没抬头,依旧在吹着茶碗里的热气。
胡老三的动作僵住了,脸上的狰狞瞬间收敛。
他像是被当头浇了盆冰水,酒醒了大半,抓着陆琯的手也松了开来。
“【张……张爷……我……我就是跟他开个玩笑……】”
“【我这里……】”
独眼张放下茶碗,终于抬起了他那只独眼,冷冷地盯着胡老三。
“【有我的规矩。想玩,就按规矩玩。不想玩,就滚出去!】”
“【是,是,是!】”
胡老三点头如捣蒜,再也不敢看陆琯一眼,灰溜溜地钻进了人群。
没了支撑,陆琯一下摔在地上,狼狈地咳嗽着,心里愈发好奇。
这独眼张,什么情况?
被识破,救自己?
或许他只是在维护自己的“规矩”。
正当陆琯准备继续缩回角落的时候,独眼张却朝他招了招手。
“【你,过来】”
陆琯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躲过了豺狼,却迎来了猛虎。
无奈,他只得继续扮演着那个卑微的角色,连滚带爬地挪到独眼张面前。低着头,不敢看他。
独眼张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只独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陆琯,似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赌坊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良久,独眼张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种洞悉一切的明悟。
“【我在这臭水沟子开了二十年场子,见过输光了家当,见过被人追杀躲进来的,也见过想跑路结果被剁了手指的】”
他顿了顿,端起茶碗又抿了口,目光死死锁住陆琯。
“【但像你这么能演,这么能忍的,还是头回见】”
“【说吧……】”
独眼张将茶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脆响。
“【你惹上的,是城主府的鹰犬,还是外边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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