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漓殇印月……】”
陆琯对着从古籍中抄录下来的译文,口中喃喃自语。
这几个字眼生涩拗口,他反复念了几遍,依旧觉得莫名其妙。
他索性拿起那张誊抄着梵文的兽皮纸,与葫芦上天然生成的纹路一一比对,手指在微凉的葫身上缓缓划过,试图找出其中的对应关联。
“【凝华映太虚……乾坤万法持……沥涛……】”
陆琯将后面几个对上的字句,低声念了出来。
话音刚落,他手中那枚蔚蓝色的葫芦竟微微一颤,发出一阵细密的“沙沙”声,仿佛内里有无数砂砾在滚动。
陆琯动作一顿。
他将葫芦拿到眼前,只见葫肚上那圈细密的梵文,竟有一半亮起了微光,在昏暗的茅屋中若隐若现。
他心中有些惊疑不定,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将译出的最后半句也一并念完。
刹那间,葫身上所有的梵文尽数亮起!
还不等陆琯做出任何反应,那些亮起的金色梵文便开始扭曲、流转,随即,一道刺目的蓝光自葫芦周身轰然爆发。
整座简陋的茅屋,瞬间被这片深邃的蓝光彻底淹没。
光芒来得快,去得也快。
前后不过一息之间,蓝光便尽数敛回葫芦之内。
陆琯只觉脑中一阵轰鸣,天旋地转,眼前发黑,险些栽倒在地。
无数破碎的画面,嘈杂的人语,染血的刀光剑影,如同一股洪流,不分由说地冲入他的脑海。
一个浩瀚而古老的声音在他识海深处回响。
“……天地初开,万物复苏。天神为掌世间纲常,遣灵祖南宫宪下界……”
“……以璃火为基,殇金、朽木作伴,厚土、阙水辅之,佐以阴阳二炁,终成五色葫……”
“……灵祖持之,造福万民,教化众生……”
画面破碎,声音远去。
紧接着,是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
“……父神逝,吾南宫洵继位,此葫更名‘五色灵葫’,当受世间香火,永世供奉”
记忆的洪流再次翻涌,时间仿佛被猛地向前拨动了无数年。
木支庚午年,漓月城。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一名身着黑袍的青年男子悬于半空,他面容俊朗,嘴角却噙着一抹邪异的笑。他手中托着一只灰蒙蒙的葫芦,每一次晃动,便有无尽死气从中涌出,所过之处,生机尽绝。
此人乃是五色魔君,任青帆。
“【三位,我本无意与尔等为敌,交出石头,我即刻退去】”
任青帆的声音淡漠,却传遍整个战场。
下方,三名气息强大的老者瞬时将他围住,其中一人须发皆张,怒斥道。
“【魔头,休想!】”
话音未落,那老修士猛地喷出一大口心头精血,尽数洒在手中一柄古朴的玄剑之上。
玄剑发出一声高亢的龙吟,剑身紫电缠绕,噼啪作响。
对面的任青帆脸色骤变,之前的从容荡然无存。
“【老匹夫!你竟敢燃尽本源!】”
他惊怒交加地喝道。
急忙召回那只灰色葫芦,双手飞快掐诀,身前瞬间凝成数道厚实的土墙与光幕,同时体表五色灵光流转,护住周身要害。
那老修士对他的做法视若无睹,待玄剑气势攀至顶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向前一斩。
一道由纯粹雷霆组成的凌厉龙影咆哮而出,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撕裂长空,直扑任青帆而去。
“轰——”
画面在此戛然而止。
陆琯猛地回过神来,只觉浑身冰凉,背后已被冷汗浸透。
他扶着桌子,大口喘着粗气,方才那雷龙扑面而来的窒息感,依旧萦绕心头,真实得可怕。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眼神里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清冷。
一个葫芦,竟先后被尊为“灵祖”的正道先贤和被称为“魔君”的邪道枭雄拥有过,且都被奉为至宝。
五色葫芦,五彩石,漓月城大战……这些线索在他脑中盘旋,让他对这只蓝色葫芦的来历,愈发感到深不可测。
他在床上躺了许久,才将那翻腾的气血平复下来。
盘膝坐好,他尝试着内视己身。
这一看,却让他愣住了。
在他的丹田斜上方,不知何时,竟凭空多出了一汪极为袖珍的泉眼。泉眼不过指甲盖大小,其中有清泉汩汩,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凉之意。
他试着调动灵力去触碰,却发现那泉水与自己的灵力泾渭分明,互不干涉。
陆琯虽不知其有何妙用,但隐隐觉得,这变化定与方才那蓝色葫芦脱不开干系。
他起身将掉落在地的蓝色水葫拾起,见其阴干的状态正好,便不再耽搁,又仔细地为它上了遍桐油。
待桐油彻底凝固,他口中默念咒语,催动了之前镶嵌在葫底的灵纹。
那只蔚蓝色的葫芦在他掌心缓缓缩小,最终变得与寻常挂在腰间的葫芦一般大小,只是通体的色泽与那隐现的淡金色梵文,彰显着它的不凡。
此后两个月,修真界风起云涌。
玄剑山庄与太虚门联手,对天虞道盟境内的魔修据点展开了雷霆扫荡,拔除了大半,一时间声威大震。
而陆琯的小屋,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两个月里,他除了日常修炼《幽木功》,便是练习水性功法。
自从体内多了那汪小泉眼,他发觉自己对水行灵气的感应和操控,都比以往敏锐了数倍不止。
此刻,小屋后的空地上。
陆琯并指而立,三枚晶莹的水珠悬浮于他指尖,随着他心念转动,水珠急速旋转。
他手腕一抖,水珠呼啸而出,接连撞在远处的山壁上,留下三个浅浅的凹坑。
威力尚且一般,但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已是极大的进步。
而对于蓝色葫芦的真正妙用,他是在一次偶然中发现的。
……
那是三月初的时候,陆琯正准备对葫芦进行一次保养。
按照典籍所说,法宝需时时擦拭,并以灵力温养,才能保持其灵性不失。他打算先往葫内灌满清水,洗去炼制时可能残留的杂质,再重新刷上层灵枢水。
可他刚将清水灌入葫芦,准备开始清洗,一道传音符便火急火燎地飞入了小屋。
是宗门传讯。
陆琯不敢怠慢,只得将保养之事暂且作罢。他匆匆将葫芦里的水倒出大半,因时间仓促,也未细看是否倒尽,便盖上葫盖,随手将其放在了靠窗口的桌案上,转身奔向山门。
到了山门广场,他才知道,这次的任务是为期十余日的“押镖”,需将一批宗门筹集的物资,运送至与魔修交战前线的邙山间道。
一行十余名外门弟子,在一名内门师兄的带领下出了山门。
沿途所见,皆是残垣断壁,村镇十室九空,处处可见斗法的痕迹。陆琯心中微沉,他意识到,此次魔修入侵的规模和烈度,远比二十五年前那次要严重得多,战火甚至已经烧到了天虞道盟的腹地。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
九天后,一行人顺利抵达邙山间道。将物资交接给驻守于此的同门师兄弟,陆琯在交接玉简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后,便独自踏上了返程。
他一路施展遁术,不敢有片刻停留。
六日后,正值月中,他终于回到了太虚门山脚下的集市。
或许是离宗门近,有大阵余威庇护的缘故,这处集市并未受到太多战火波及,大部分店铺依旧开着,街上的凡人脸上也带着几分安定的神色。
陆琯在熟悉的酒肆里打了些凡俗的烈酒,又与跑堂的小二闲聊了几句外界的近况,这才动身上山。
通过山门执事弟子的盘查,他回到了自己那座僻静的茅草小屋。
连日的高强度奔波,让他精神疲惫至极,回到屋中,他几乎是沾床就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到了后半夜,一阵极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将他从沉睡中惊醒。
陆琯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山林里的岩鼠、宝兔一类的灵兽在附近活动。这些小东西半夜刨土打洞,弄出些声响是常有的事。
他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可那声音却持续不断,就在他的窗边响起。
他有些不耐地睁开眼,恰好一缕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了进来,正打在桌案上。
陆琯看见,他随手放在窗口的那只葫芦,此刻正静静地沐浴在月光下,通体遍布的梵文,正随着月华的流转,一明一暗,仿佛在呼吸一般。
那“窸窣”声,正是从葫芦内部发出的。
陆琯睡意全无,他坐起身,静静地观察着。
直到三更天,月亮隐入云层,葫上的异象才缓缓平息下来。
陆琯满心好奇,他下了床,走到窗边,将那只触手微凉的小葫芦取下。
他拔开葫口塞子,凑到鼻尖闻了闻。
原以为会有余留的符水的味道。
没成想一股沁人心脾的浓郁芳香,瞬间钻入鼻息。
他心中一动,将葫口倾斜,小心地倒了几滴液体在掌心。
那液体无色透明,却散发着磅礴而精纯的灵气。
陆琯有过数次服用灵液的经历,只是一闻,便已断定,这葫芦中生成的液体,竟是灵液!
而且其品质,似乎比他当初从灵犀木中所产得到的,还要精纯几分!
他想起当时走得匆忙,葫芦里的清水并未倒干净。
难道是这葫芦,将普通的清水,在吸收月华之后,转化为灵液?
这个发现让他欣喜若狂。
他原本的灵液,早已随着灵犀木枯萎而断绝。至于钟师叔后来培育出的新灵犀木,已与他陆琯再无干系,他自然也不好意思再上门去讨要。(陆琯最终还是将灵犀木蕴含生机的几节枝干赠予钟灵越)
而之前炼制葫芦时,从葫芦内部倒出的那些汁液,虽有几分灵液的功效,但效果差了不少,且数量有限,早已被他消耗殆尽。
如今,竟意外发现了这等源源不绝的灵液来源!
陆琯心中激荡,他看着手中的蓝色葫芦,仿佛看到了自己道途上最大的希望。
此后的几个月,他摸索出了规律。
每待月亮最圆的那几日,他便在葫芦内接满从山涧打来的清冽泉水,将其放置在窗口,静待月华洒落。
一夜之后,葫芦内的清水,便会化作小半葫芦精纯至极的灵液。
有了这稳定的灵液供给,他那停滞已久的疗伤大计,终于可以再度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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