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心魔再临
林顺冲进混乱的人群时，李老四家院外围满了人，却没人敢靠得太近。院内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李老四绝望的咆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恐惧与悲伤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王郎中提着药箱，脸色发白地站在院外，被几个村民围着追问。
“王郎中，到底咋回事？真是急痧？”
“会不会过人（传染）啊？俺家娃今天也跟狗娃一块耍来着！”
王郎中擦着额头的冷汗，支支吾吾：“这个……发病急骤，抽搐吐沫，高热不退，依症状看，颇似……颇似绞肠痧一类的急症，凶险无比啊！至于过不过人……还需观察……”
林顺挤到前面，急切地问道：“王郎中，狗娃发病前可有什么征兆？除了抽搐发热，还有没有其他症状？比如身上有没有出疹子？喉咙肿不肿？”
王郎中正心烦意乱，见是林顺，没好气地道：“人都没了，还问这些做甚！症状不就是那样！高热惊厥，还能有啥样！”他显然被吓坏了，也诊断不出个所以然，只想尽快脱身。
林顺知道问他无用，一咬牙，趁着院内暂时无人注意，闪身钻了进去。
院内，狗娃小小的身体被一张破草席盖着，只露出一双青紫的、僵直的脚。李老四瘫坐在旁边，双目赤红，像是被抽走了魂。他婆娘扑在草席上，哭得几乎晕厥。
林顺强忍着不适和恐惧，快速扫视四周。他看到墙角丢着狗娃今天穿的衣服，上面沾着泥巴和一些呕吐物的痕迹。他注意到，狗娃露出的脚踝处，似乎有一些细密的、颜色不正常的红点。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另外两个发病孩子的家人，抱着孩子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王郎中！王郎中救命啊！我家娃也烧起来了！还吐！身上起红点子！”
人群哗然，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淹没了个人的悲伤。人们惊恐地后退，仿佛那两个被抱来的孩子本身就是瘟疫的源头。
“真是瘟病！会过人！”
“快离远点！”
“怎么办啊！里正呢？快去请里正！”
林顺趁机退出院子，心沉到了谷底。发烧、呕吐、红点……症状确实有相似之处。他不敢耽搁，立刻转身朝家跑去。
茅屋内，扁衣子依旧站在门口，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玄霜焦躁不安地在她脚边踱步，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咆哮。
林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将自己看到和听到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狗娃没了，脚踝有红点。另外两个孩子也发烧呕吐起红点，村里人都说是瘟疫，怕得要死，还说……还说是您带来的……”
扁衣子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林顺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当她听到“发烧、呕吐、红点”时，瞳孔猛地一缩。
“红点……是什么样的红点？”她的声音异常干涩。
“我……我没看清，好像是很细小的……”林顺努力回忆。
“像不像……被沙子硌过的样子？或者，有没有说喉咙肿痛，像有东西堵着？”扁衣子的追问带着一种急迫，甚至是一丝……恐惧。
林顺一愣，努力回想狗娃娘哭喊时似乎提到过一句“嗓子都肿了……”，他连忙点头：“对！好像是有说喉咙肿！”
扁衣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风暴已然成形，但那风暴深处，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挣扎。
“不是瘟疫。”她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却带着一丝颤抖，“是‘锁喉痧’。”
锁喉痧？林顺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此症乃时疫的一种，通过口沫相传，发病急，小儿尤易感染。症状与某些瘟病相似，但……但治法迥异。”扁衣子语速极快，像是在背诵，又像是在与脑海中的某个画面搏斗，“七年前……虎头坳……”
她猛地顿住，后面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七年前，虎头坳，那个同样得了锁喉痧，最终没能救回来的孩子——虎子！相似的病情，相似的恐慌，还有……那些指责她是“灾星”、带来瘟疫的恶毒话语，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冰冷的雨水混着泪水，抱着虎子逐渐冰冷的身体，听着猎户父亲疯狂的咆哮和村民们的唾弃……
“呃……”扁衣子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她扶住门框，才勉强没有倒下。那个被她强行压抑了七年的心魔，在这个相似的场景下，以摧枯拉朽之势，再次将她吞没！
“神医！”林顺大惊失色，想要上前搀扶。
“别过来！”扁衣子厉声喝止，声音尖锐刺耳。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林顺，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玄霜焦急地围着她转，用头去蹭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屋内，林顺的母亲被外面的喧闹和扁衣子的喝声惊醒，发出虚弱的询问：“顺儿……外面……怎么了？”
林顺看着痛苦不堪的扁衣子，又听着母亲的声音和远处村里越来越大的恐慌喧嚣，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里正那故作镇定却难掩惊慌的声音：
“扁衣子……神医可在？村里突发恶疾，人心惶惶，还请神医看在同是乡邻的份上，出手救救孩子们吧！”
道德绑架，如期而至。
扁衣子背对着门口，身体僵硬。一边是重现的噩梦和锥心的创伤，一边是眼前可能蔓延的疫情和垂死的孩童。救，意味着要再次直面她最恐惧、最愧疚的过去；不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更多孩子像虎子一样夭折？
林顺看着她的背影，那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如此孤寂，如此脆弱，却又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他知道，扁衣子正站在她人生最艰难的选择关口。而这一次，他能做的，似乎比冒险采药更加有限。
（第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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