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齐王府的书房还亮着灯。檐角的铜铃被晚风拂过,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响,衬得周遭愈发寂静。
傅承愈褪去朝服,换上一身月白常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摊开军务卷宗,只是坐在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紫檀木桌面。白日相府赏花宴上的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轮转——阳谷江树看向非晚时,那眼神里的专注与怅然,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虽不尖锐,却总在不经意间泛起微痒。
他向来不是斤斤计较之人,朝堂上的风波、沙场中的凶险,早已磨出他沉稳的性子。可阳谷江树的目光太过特别,带着一种沉淀了十余年的执拗,绝非初见贵女时的寻常好奇那般简单。那眼神里藏着的,是跨越山海的寻觅,是深埋岁月的执念,让他不得不格外留意。
鬼使神差地,他起身走到书架后,取下一个雕花木盒。那是那日在周老先生那里画完后先放在齐王府的,原想改日寻机归还,此刻却莫名想再看看里面的画卷。
打开木盒,展开画卷,烛光下,画中女孩的身影愈发清晰。双丫髻被风拂得飞扬,发间银铃悬垂如星,唇角弯着浅浅的笑意,手中糖葫芦的糖衣泛着晶亮光泽,像裹着层细碎的日光。唯独眉眼处留着一片空白,像蒙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真切模样。
傅承愈的目光在那片空白上停留许久,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顾非晚的模样——她笑时眼角会弯成月牙,眼尾带着浅浅的纹路;她蹙眉时眉心会蹙起一点浅痕,眼神却依旧清亮;她看他时,眼底总像盛着揉碎的星光,温温柔柔,却又带着不容错辩的坚定。
“罢了。”他低叹一声,竟转身取了笔墨。
狼毫蘸饱浓墨,悬在纸面上方时,他微微一顿。他自幼习武,对笔墨丹青向来生疏,更不懂什么勾勒晕染的技法,可指尖的笔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顺着记忆里的轮廓落下。先勾出眼尾自然的弧度,再以深黛点染瞳仁的色泽,最后用淡墨轻轻晕染,画出眼底那层独有的柔光——那是顾非晚独有的、带着暖意的明亮,是他见过无数次,早已刻在心上的模样。
笔锋落下又抬起,不过片刻功夫,画中女孩的眼眸便鲜活起来。
傅承愈放下笔,后退半步,望着画卷怔怔出神。
烛光映在纸面,画中女孩的眉眼与顾非晚重合得丝毫不差。那飞扬的发、发间的银铃、手中的糖葫芦,甚至唇角那抹带着俏皮的笑意,分明就是顾非晚的模样。
原来如此。
傅承愈的心猛地一沉,所有的疑惑瞬间解开。阳谷江树口中那个“救过他的姑娘”,他画了又画、寻了又寻的身影,从始至终都是非晚。
难怪阳谷江树听到“顾非晚”的名字时那般失态,难怪他看非晚的眼神总是带着复杂的情绪,难怪这幅画里的细节,从银铃的样式到衣袍的纹路,都与非晚平日的喜好如此吻合。
十几年前那个巷口,非晚随手救下的异乡孩童,竟是如今的阿维隆国主。
傅承愈抬手,指尖轻轻拂过画中女孩的眼眸,宣纸微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那里映着跳动的烛光,也映着他此刻翻涌的心绪。他与非晚相识虽不算久,却早已在一次次相处中,将彼此视作性命相托的知己。他原以为这份情谊来得纯粹而笃定,却没料到,在他不曾参与的年少时光里,非晚还曾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留下过如此深刻的印记,深刻到足以让对方跨越万里,寻了十余年。
窗外的风卷着几片落叶掠过窗棂,烛火摇曳了几下,将画中身影映得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纸上走下来。傅承愈缓缓卷起画卷,动作轻柔,像是怕惊扰了画中人,随后将其重新放回木盒,锁好,置于书架最深处。
他知道,阳谷江树的出现,并非偶然。这场跨越了万里山川与十余年光阴的寻觅,终究还是找到了终点。只是这终点,他却不舍得松手。
明日,该把画还给阳谷江树了。有些事,或许该说清楚,既是为了非晚,也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那份不该被辜负的过往与当下。
傅承愈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晚风带着草木的清冽气息涌进来,吹散了案上的墨香。他望着相府的方向,夜色深沉,那里的阁楼还亮着一盏灯,像颗孤悬的星子。非晚此刻,大约还在灯下看着什么吧?他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缓慢而坚定,唇角渐渐勾起一抹笃定的笑意——无论过去有多少未曾参与的故事,他与非晚的未来,才刚刚开始,且只会由他们自己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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