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更天的风停了,帐篷里烛火微微晃了一下。雪斋坐在案前,手指按在刚写完的信纸上,墨迹已经干透。他没有立刻封蜡,而是把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信是写给德川家康的。字不多,但每句都改过好几次。开头那句“昨奉嘉奖,愧不敢当”是他反复想出来的。不能显得委屈,也不能显得强硬。得让家康知道事情严重,又不能让他觉得这是在要挟。
他放下信纸,拿起笔,在旁边一张便笺上写下几个词:“忠者缄口,勇者解甲,国本动摇。”这三句话是整封信的核心。他原本想写“若罢边将,则无人守土”,但太直白。家康不喜欢听人教训。后来改成现在这样,用的是古书里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道理,而不是提意见。
外面传来脚步声,很轻,是亲兵换岗的声音。雪斋抬头看了眼烛台,蜡油已经堆了三层,最底下一层是昨晚点的。他伸手掐灭烛芯,等黑烟散了一点,再重新点燃。火光一跳,照亮了桌角那本《六国军形考》。书皮旧了,边角都磨破了。扉页上那行字还在:“勿效信长,当学家康。”
他知道家康是什么人。不贪快,不怕慢,只信利害。所以这封信不能讲情,只能讲结果。谁赢谁输,谁稳谁乱。他在信里没提自己被陷害,也没说老中府的人勾结南部家。只写了“今虽退敌,然内忧未除”,然后接着说,如果因为流言就撤换守将,以后谁还敢打仗?
写到这里时,他停了很久。右手悬在半空,笔尖差点滴到纸上。他知道这句话一旦送出去,就等于把命交到了别人手里。家康要是不信,或者干脆顺水推舟把他舍了,他也拦不住。
但他必须写。
藤堂高虎走之前说的话他还记得。“光讲道理,不够。”可他不能只靠送钱、送礼、送人头去保命。那样就算活下来,也只是个工具。他要的是说话的分量。而分量不是抢来的,是一步步走出来的。
他重新蘸墨,写下最后一段:“微躯不足惜,唯惧大局倾颓。伏乞主公以圣命定策,昭示中外,使忠良有所依,奸邪无所乘。”写完后,吹了三次气,才让墨彻底干透。
亲兵站在门口等命令。是个老士卒,脸上有刀疤,左耳缺了一块。十五年前跟着他从甲贺出来,走过雪夜山路,也扛过烧红的城门铁链。这种人不会泄密,也不会慌。
雪斋把信折好,放进油纸袋,外面再裹一层牛皮。他把马鞍拆开一条缝,把信塞进夹层。又给了亲兵三份假文书,一份是商队账本,一份是药材清单,还有一份是茶屋四次郎签的通行状。都是真的印章,内容却是假的。
“你走北陆道。”他说,“不要赶路。每天最多走三十里。遇到盘查,就说你是运药的脚夫。要是有人问起我,你就说我在盐釜港督造船只,一切如常。”
亲兵点头。
“记住,这封信必须亲手交到德川主公手里。不能经别人手,也不能托人转交。如果路上出事,宁可烧掉,也不能让人截去。”
亲兵接过马缰,没再多问。他知道规矩。该问的早就问完了。不该问的,一句都不能多说。
人影消失在营门方向。雪斋站在帐口,看着那匹马慢慢走出营地。晨雾还没散,马蹄踩在地上声音闷闷的。他没回帐,而是转身走向沙盘区。
沙盘上插着几十面小旗,代表各处布防。盐釜港的位置摆着一艘木船模型,还没上漆。他蹲下身,用手摸了摸船舷,边缘还有毛刺。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一点点削平。
工兵早上报,说渔户登记已经完成七成。三个港口加起来能凑出一百二十条可用船只。他让藤堂高虎带人去教基本操帆和避浪法,先练着。对外说是防海盗,实际上是在攒水军底子。
他把船模放回原位,盯着港口入口看了很久。手指在沙盘边上划了一道弧线。那是潮汐转向的位置。如果敌船从外海来,最好的拦截时机就是涨潮前一刻。那时水流急,大船难调头。
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沙粒。远处传来鼓声,是早训开始了。士兵列队跑步的声音整齐划一。他没去看,而是回到案前,取出一张新纸。
他开始写名单。第一个是市川半平,茶屋的老部下,擅长南蛮贸易。第二个是铃木清右卫门,懂葡萄牙语,曾在堺町做通译。第三个是伊藤勘助,原是幕府工所的造船匠,因顶撞上司被贬。这些人他都接触过,也知道他们愿意做事。
写到第五个名字时,笔尖顿了一下。是千代。但她已经不在了。他划掉这个名字,换成了佐伯。那个铁匠,会修农具,也能造简单器械。虽然没打过仗,但肯学。
他把名单收进木匣,锁好。然后翻开《六国军形考》,翻到中间一页。上面画着九州某场战役的推演图。黑田官兵卫用红笔标出几个关键点,旁边写着:“势未成时,静比动强。”
他合上书,抬头看天。东方已经发白,营地里的炊烟一缕缕升起。有人在喊号子,是搬运石料的民夫开始上工了。一切看起来和平常一样。
他走到水盆边,洗了把脸。凉水刺激到肩上的伤口,有点疼,但还能忍。他擦干脸,坐回案前,拿起那支用了多年的毛笔。笔杆上有刻痕,每一道代表一场大战。最近的一道,是露梁海战那天刻的。
他铺开一张纸,准备写第二封信。这次是给茶屋四次郎的。内容很简单:查清楚最近哪些老中频繁进出大坂城,有没有和丰臣系的大名私下见面。另外,打听一下幕府库里硝石的存量变动情况。
正要落笔,外面传来一声马嘶。他停下动作,听了一会儿。不是送信的马,是巡逻队换班的声音。他继续写。
写完两页,他把信折好,用普通火漆封上。这封不用藏,可以光明正大地寄。商人之间通信本就常见,没人会特别注意。
他把信交给另一个亲兵,叮嘱了一句:“走东海道,三天内送到。”那人领命而去。
帐篷里安静下来。他站起来活动肩膀,走到帐门边。晨风吹进来,带着海边的咸味。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信已出,等回音。”
远处校场上,鼓声又响了。一队新兵正在练习阵型转换。旗帜挥动,脚步踏地,声音像潮水一样一阵阵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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