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透。
雪斋已站在江户城御座之间的外廊下。手中抱着两册书,一厚一薄,厚的是《奥州水文考》,薄的是潮信册。昨夜他未合眼,指腹在“冻硬如铁”四字上压了一整夜,此刻那四个字仿佛刻进了掌心。
门开。
家臣引他入内。
德川家康坐在席上,面前摊着一张旧地图,墨线勾出关东与奥羽交界处的几条山脊与河流。他抬头,目光落在雪斋手中的书上。
“又是一夜未眠?”
“是。”
“说吧。”
雪斋上前两步,将《奥州水文考》翻开,置于案前。手指点在黑川城西三十里处。
“此地地势低伏,春涝秋涸,夏多流沙,冬则冻硬如铁。若为共防界,实难驻军,更不必说调度粮草。”
家康不语,只盯着地图。
雪斋继续道:“南部晴政遣使北条,约以三十里为界。然樱庭康纲前日调三千六百人至桧山城南,皆为铁炮队。其意不在联防,而在诱敌深入。”
他顿了顿。
“伊达政宗若应约西进,必经此地。车马陷于流沙,士卒冻于寒地,南部军自高处突袭,可一战而溃之。”
家康眉梢微动。
“你如何知这是陷阱?”
“因南部从未真想守界。”雪斋声音平稳,“他要的是借北条之名,引伊达孤军深入,再以地形歼之。胜,则奥州再无强敌;败,亦可推责于北条背盟。此计进退皆利。”
殿内静。
家康伸手,取过潮信册翻看。五月廿三页纸角卷起,上面记着露梁海战当日潮汐流向。
“那你所言联兵……有何好处?”
雪斋直起身。
“有三利。”
“其一,固边。”他指向地图上小野寺领北境,“我若与伊达结盟,南北呼应,南部不敢轻动。江户北翼自此无忧。”
“其二,布势。”他用指尖划过从米泽到黑川城一线,“小野寺与伊达联手,如楔入南部腹地。其后可步步推进,夺矿、控路、断粮道,使其疆域日缩。”
“其三,立信。”他看向家康,“主公今日若允此盟,便是向天下大名宣告:德川之势,可越关东而达奥羽。观望者将知所归附,动摇者不敢再生异心。”
家康仍不动。
半晌,他问:“若战起,谁主指挥?粮草谁出?战后土地如何分?”
“指挥权归前线将领协同决断,不设总帅。”雪斋答得快,“粮草由三方共担——小野寺出米,伊达出兵,茶屋商行运货,以铁钱结算,账目公开。”
“战后所得城池,按出力分配。但黑川城,必须归小野寺。”
“为何?”
“因其地处要冲,控南北通道。得之,则可制南部咽喉。失之,则前功尽弃。”
家康低头,手指在地图上来回摩挲。良久,他抬眼。
“你愿去办此事?”
“愿。”
“不需我另派重臣?”
“不必。一人足矣。”
“若失败?”
“斩我无妨。”
殿中侍卫闻言侧目。无人说话。
家康盯着他看了很久。
终于,他点头。
“准奏。”
声音不高,却像铁锤落砧。
雪斋躬身。
“谢主公信任。”
家康挥手,命人取来新的奥州地图。他亲自执笔,在小野寺与伊达之间画了一道红线。
“此线之内,凡涉联兵事务,由你全权处置。文书可用我私印,军粮可调江户仓三分之一。”
他又补一句:“遇紧急事,不必请示,先做后报。”
雪斋再拜。
“定不负所托。”
退出时,天光已亮。
晨风穿过曲廊,吹动檐下铜铃。雪斋走在石径上,脚步未停。他没坐轿,也没唤随从,独自穿过樱门。
身后,御座之间灯火未熄。
家康坐在原位,正对着地图沉思。一名近侍悄悄上前,想收走案上的旧图。
“别动。”家康低声说,“就放那儿。”
雪斋走出宫门,踏上归途石径。
街市开始喧闹。挑担的小贩吆喝着走过,两个孩童在路边争抢一只木陀螺。他路过一家药铺,门口挂着晒干的藿香与黄芩。
他脚步一顿。
想起京都药店那个冬天,自己捧着一碗药膳粥,看着千代狼吞虎咽。那时她还只是个甲贺忍者,任务是监视他。
如今她已不在。
但他还在走。
走到宅邸门前,他停下。
门未锁。
他推门进去。
院中空无一人。
桌上摆着一套茶具,茶壶嘴朝外,盖子掀开,像是刚有人用过。壶身尚温。
雪斋走近。
伸手摸壶底。
热的。
他转身看向屏风角落。
那里放着他昨日带回的龟甲船残片。鹦鹉“小信长”蹲在上面,歪头看他。
雪斋没理它。
他走到书房,打开抽屉,取出一份空白军令纸。提笔欲写。
笔尖落下前,他忽然停住。
耳朵微动。
听到了什么。
不是风声。
也不是鸟叫。
是极轻的脚步声,从屋顶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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