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江户城外的雾气还未散尽。雪斋站在城门前,肩上的灰蓝直垂沾着六日奔袭的尘土,腰间双刀一轻一重,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身后五名卫兵沉默列队,个个带伤,眼神却依旧锐利。
守将举着长枪拦在道口,手中文书翻了三遍。
“小野寺家特使?”
雪斋未答,只从怀中取出太阁金印与通行符节。守将正要细看,一名穿浅褐直垂的侍从快步走出,声音不高不低:
“德川公有令,宫本雪斋免检入城,直赴西苑接风。”
守将收枪退开。雪斋颔首,抬脚迈过门槛。
穿过两道石垣,沿途所见皆是新开的地基与运土民夫。沟渠尚未通水,荒地连片,远处几处田埂歪斜断裂,显然是去年雨水冲垮后未及修整。他脚步微顿,目光扫过一处塌陷的堤岸——若引河水分流,此处可垦三十町以上。
西苑设宴于一座半新木殿,无雕梁,无彩绘,四面开窗通风。殿内席位按序排列,主位居北,左右各设七席。雪斋被引至右末位坐下,位置虽偏,视野却能覆盖全场。
片刻后,靴声由远而近。德川家康步入殿中,身形不高,穿深紫阵羽织,脸上带着惯常的浅笑。他在主位落座,抬手示意开席。
酒过三巡,歌舞未起。家康忽然放下酒杯,转向雪斋:
“听闻你在奥州治民,屯田开荒,粮产年增三成。如今江户雨水不均,百姓垦荒屡废,你来自边地,应有见解,可知其解?”
殿内顿时安静。
雪斋起身行礼,动作平稳:“回禀德川公,荒地难垦,原因有三:无利可图、无力可支、无人可依。”
家康指尖轻点案几:“愿闻其详。”
“第一,垦荒者多为流民或退役足轻,身无余财。若头年投入种子农具,次年即被豪强夺田,谁肯出力?故我定策:凡应募开荒者,授荒地三反,五年免税,十年内不得转卖。”
有人低声议论。
“第二,分田须明等。山地、洼地、旱田、水田,产出不同,若统一定税,必生不公。我在奥州设田册,依地形高下分上中下三等,定产计税,每年公示,杜绝兼并。”
家康微微点头。
“第三,水利为命脉。去年奥州大旱,唯东岭村无饥,因其早建支渠,引溪水入田。我建议在江户开凿三条主渠,利用天然河道,设堰坝调控水量,旱可灌,涝可排。”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
“最后,立义仓。每村设仓一所,丰年储粮三成,灾年放赈。百姓知有退路,才敢全力耕作。”
殿内一片寂静。
家康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转头看向侧席一名书记官:“记下来。”
那书记官低头疾书,笔尖沙沙作响。
片刻后,家康又问:
“若推行此法,一年可增粮几何?”
“以江户现况,若开垦荒地五十町,三年内可增粮一万五千石。”
“所需人力?”
“招募流民三千人,配足轻百人维持秩序,另设工头百人监督进度。”
“钱从何来?”
“初期用军粮拨款垫付,待收成后抽成偿还。此外,可准许商人在指定区域建屋设市,收取地租补入农政。”
家康手指仍在敲打案几,但节奏已变。
“你这法子……不靠强征,不靠压榨,全凭利诱人心?”
“正是。人非草木,皆求安稳。只要让他看到希望,自会出力。”
家康嘴角笑意加深,不再说话,只是盯着雪斋看了许久。
这时,侍从端上新菜,一盘烤鱼,一碟腌菜。
雪斋落座,未动筷子。他看见家康身后的屏风上挂着一幅地图,正是关东八州地形,而江户周边的荒地,已被朱笔圈出数处。
显然,对方早就在想这事。
宴席继续,气氛渐松。有人开始谈马匹价格,有人说起昨日摔跤比赛。
家康却忽然再次开口:
“你说的这套办法……在小野寺家施行多久了?”
“自万历十八年起,已有四年。”
“成效如何?”
“四年间,新开田亩一百二十町,人口增长四成,赋税收入翻倍。去年未借朝廷一粒米,亦无饥民暴乱。”
家康缓缓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
“你可带田册、渠图、义仓规制的手本?”
“随身携带,随时可呈。”
家康点头,不再多言。
片刻后,他举起酒杯,向雪斋示意:
“一路辛苦,今日且歇。明日辰时,来政厅议事。”
雪斋起身,举杯回敬。
酒未入口,他已明白——这一夜安歇,不过是风暴前的平静。
殿外传来更鼓声。
他坐在席上,双手放在膝前,双刀横于身侧。
远处工地仍有火光闪烁,民夫还在夯土。
他忽然想起昨夜那个供词里提到的名字:茶屋四次郎。
那人曾教他算账,教他走商,教他如何在账本夹层藏真数。
如今,却出现在刺杀名单里。
他不动声色,将酒杯轻轻放回案上。
酒面微漾,映出他左眉骨的刀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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