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议事厅的门刚关上不久,风从窗缝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雪斋还站在原地,袖中那封战书未拆,胸口布袋里的地图残片贴着皮肤,温热未散。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传令兵快步冲进厅内,铠甲碰撞作响。他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卷金边黄绸。
“太阁诏令!命宫本雪斋即刻备战,限十日内攻破小田园城!违者以抗命论处!”
雪斋上前接过诏令,手指触到那烫金的“丰臣”印,没有立刻展开。他低头看着跪地的士兵,声音平稳:“你从江户来?”
“是。三日前出发,换马不换人。”
雪斋点头,这才缓缓打开诏令。纸面光滑,字迹工整,每一行都压着朱砂批文。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前几行军令,最后停在中间一行——
“副将藤堂高虎,协同陆海调度。”
他盯着那六个字,嘴角忽然动了一下,像是笑,又不像笑。片刻后,他将诏令折好,收入怀中。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传令兵起身退下。厅内再次安静。
雪斋转身走向门口,亲卫立刻迎上来。
“去码头。”他说,“找藤堂高虎的船。”
亲卫愣了一下:“现在?”
“现在。”
夜色已深,港口灯火零星。五岛水军的旗舰停靠在最内侧,红底黑纹的旗帜在风中轻轻摆动。船身漆黑,甲板上守卫森严,但看到雪斋的佩刀样式,守兵立刻让开通道。
舱门打开,里面烛火摇曳。藤堂高虎正坐在矮桌旁,手里拿着一只酒杯,床头插着三根不同颜色的发簪。听到脚步声,他抬头一看,笑了。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雪斋走进来,坐下,没说话。
高虎给他倒了一杯清酒:“秀吉的诏令到了?”
“刚到。”
“十日破城?”高虎哼了一声,“他当打仗是赶集?”
雪斋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但他派了你来。”雪斋说。
高虎一怔:“你……不生气?这分明是来监视你的。”
“如果是别人,我会。”雪斋放下杯子,“但你是藤堂高虎。”
高虎沉默片刻,忽然咧嘴一笑:“你记得露梁那次?我故意让船冲进炮线,就为了给你争取撤退时间。”
“我记得。”雪斋看着他,“你也记得我说的——‘蝴蝶之阵’不能正面硬拼。”
话音刚落,头顶笼子里的鹦鹉突然扑腾翅膀,叫了起来:“蝴蝶之阵!蝴蝶之阵!”
两人同时抬头。
高虎皱眉:“这鸟最近总喊这个,也不知从哪学的。”
雪斋没答话。他拿起酒壶,走到桌上的地图前。地图铺开,正是小田园城周边地形,三条山谷路线清晰标注。
他举起酒杯,对着烛光看了看,然后猛地将整杯酒泼在地图中央——正对着北条军可能布防的主道。
酒液迅速蔓延,浸湿了“南门列阵”四个字,顺着山势流向两侧谷地。
“他们会以为我们要强攻南门。”雪斋说,“因为诏令催得急,我必须速战速决。”
高虎盯着地图,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所以你接战书,就是为了让他们信这一套?”
“对。”雪斋点头,“北条撕图骂人,情绪用事。他觉得我忍气吞声,现在又接到死命令,一定会拼命强攻。他会把主力放在南门。”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千代的消息。”雪斋说,“她今晚潜入松仓村,查实粮仓位置。只要确认,我们就动手。”
高虎站起身,绕到地图前,手指顺着酒渍流过的痕迹滑向左侧山谷:“这条路通鹰峰马草场,再往北就是水道闸门。你打算断他补给?”
“不止。”雪斋说,“我要让他以为南门是决战,等他把兵调过去,再让百姓送粮队混进后方。”
高虎一愣:“百姓?”
“小野寺治下五年免税垦荒,流民安顿,民心在我。”雪斋看着他,“粮不在仓,在人心里。”
高虎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大笑:“你早就算好了是不是?秀吉下诏,你反而笑了——因为你终于能名正言顺出兵,还能拉上我这个‘副将’帮你调水军掩护。”
雪斋没否认。
“十日破城?”他轻声说,“我不需要十日。三日足矣。”
舱内一时寂静。只有鹦鹉在笼中跳来跳去,偶尔咕哝一句:“蝴蝶之阵……”
高虎坐回座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明早。”雪斋说,“先下令整备云梯、撞木,做出攻城姿态。让所有参谋看见,也让探子报回去。”
“然后呢?”
“然后等千代回来。”雪斋站起身,看向窗外漆黑的海面,“她若带回粮仓确切位置,我就让藤堂家的船连夜运一批火油到利根川上游。”
高虎眯起眼:“你要烧?”
“不。”雪斋摇头,“我要他们自己断。”
高虎不解。
雪斋继续说:“北条军驻扎在低地,靠一条水渠引山泉。我只要让人半夜挖开上游堤坝,洪水会冲垮渠口。他们以为是天灾,不会怀疑有人为。”
“可你怎么保证洪水刚好冲毁水道而不淹营地?”
“潮汐。”雪斋说,“你教过我,每月初七寅时三刻,海水倒灌最强。那天夜里,上游放水,下游顶住,水流会全部冲向陆渠。”
高虎愣住:“你还记得这些?”
“我一直记得。”雪斋看着他,“你在堺町醉倒在教堂那天,嘴里还在念潮汐表。”
高虎哈哈大笑,拍案而起:“好!那你负责陆上调度,我带水军配合。我的船可以提前埋伏在支流,等信号点火。”
“火不用多。”雪斋说,“只需几处营帐起烟,他们就会慌。缺水、断粮、人心乱,三日内必退。”
高虎点头,忽然压低声音:“可万一千代没查到呢?”
“她会查到。”雪斋说,“她从未失手。”
舱内再度安静。烛火晃了晃,映在两人脸上。
高虎忽然问:“真要等百姓送粮?”
雪斋答:“粮在民心,不在仓。”
高虎没再说话。他拿起酒壶,给两人重新满上。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外面风渐大,船身微微晃动。笼中的鹦鹉扑腾翅膀,又一次叫出声——
“蝴蝶之阵!蝴蝶之阵!”
雪斋放下酒杯,走到舱门边。
“我该回去了。”他说,“明天一早,全军操练攻城器械。”
高虎点头:“我会让水军待命。信号定在何时?”
“千代回来那一刻。”雪斋拉开舱门,“她若敲三下船板,就是得手。两下,是遇险。一下,是失败。”
高虎记下,送他到甲板。
雪斋踏上跳板,回头看了眼。
“别让那鸟再说‘蝴蝶之阵’了。”他说,“传出去不好。”
高虎笑着挥手:“我试试看。”
雪斋下船,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高虎回到舱内,拎起酒壶准备再喝,忽然发现地图上的酒渍已经干了大半,但有一滴残液正缓缓滑落,滴在“松仓村”三个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墨迹。
他伸手想去擦,却停在半空。
片刻后,他低声自语:“原来如此……”
外面海浪拍打船身,一声接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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