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斋走出锻冶坊巷口,阳光刺得他眯起眼。袖中铁片还带着余温,像一块烧红的炭。他没回头,脚步也没停,直奔京都议事厅。
厅内已坐满大名与使节。北条氏政坐在东侧主位,身披黑漆铠甲,腰间佩刀未解。地图铺在中央长案上,墨线勾出利根川、小田园城、奥州边界。空气闷着,没人说话。
雪斋落座时,指尖还在回想那块螺旋纹铁片的触感。他刚坐下,北条氏政忽然站起,抓起酒盏狠狠砸在地图上。
“砰!”
瓷片飞溅,清酒泼湿了小田园城的位置。众人一惊,有人缩肩,有人低头。北条盯着雪斋,声音压得低:“此城本属关东旧地,今当归我北条。”
雪斋没动。他看着那碎裂的杯底卡在地图缝里,慢慢俯身,拾了起来。
指腹摩挲杯底,触到一道刻痕。他轻轻一转,看清四字——“关八州新撰”。
他把酒盏放在自己案边,不动声色。
这四个字不是随便刻的。关八州是北条的地盘,新撰二字仿的是丰臣秀吉当年“天下布武”的口气。这不是争城池,是在宣示野心:你要做关东之主,甚至想统一天下。
雪斋抬眼,正对上北条的目光。那人嘴角微扬,像是等着看他慌乱。
可他只是坐着,手放在膝上,呼吸平稳。
这时,藤堂高虎从西角猛地起身。他一脚踢开脚凳,抽出腰刀,一刀劈向长案。
“咔!”
木案裂开三尺长口子,地图卷起一角。木屑飞到北条脸上,他没擦,脸色瞬间发青。
“要塞在奥州手里。”藤堂高虎站在裂案前,刀尖指着北条,“北条殿的兵能游过利根川吗?”
声音炸在厅里。
有人倒吸一口气。几个随从往后缩。北条的手按上了刀柄,但没拔。
“你这是威胁?”北条咬牙。
“不是威胁。”藤堂冷笑,“是问话。你若真有本事打过去,现在就拔刀。我不拦你。”
他站着没动,刀悬在半空,影子投在地图上,正好盖住利根川下游。
雪斋依旧没说话。但他微微点头。
他知道藤堂不是冲动。露梁海战那年,他们被朝鲜火船围住,藤堂也是这样突然冲出去,用一艘船引开敌军主力。那时他说:“乱局里,得有人先吼一声。”
现在他也吼了。
北条盯着藤堂,又看向雪斋。见雪斋神色不动,反而更恼。
“宫本大人。”他换了个语气,“小田园城距我边境不过三十里,你们守着,等于刀架在我脖子上。不如割让,换长久和平。”
雪斋终于开口:“那你先撤了边境三座了望塔。”
“什么?”
“你昨夜增派五百人进驻川越砦,今晨又调两百骑兵沿河巡逻。”雪斋看着他,“你要和平,却先布兵。你说谁在拿刀架谁脖子?”
北条眼神一紧。
他没想到这些事会被当场点破。
“那是防备伊达。”他冷声道。
“伊达离你一百二十里。”雪斋淡淡说,“你防他,为何炮口朝西?”
厅内一片静。
北条没答。他手指在刀柄上敲了两下,忽然笑了。
“好,你说我布兵。”他伸手抓起地图一角,“那我也问你——若我真打过来,你能守几天?”
雪斋没回避:“三年。”
“哈!”北条笑出声,“三年?你手下多少兵?铁炮几挺?粮草够撑几个月?别跟我说什么民心士气,打仗靠的是刀和炮。”
“靠的是地形。”雪斋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他拿起一根竹棍,指向利根川上游。
“你若从相模出兵,必走碓冰岭。那里山路窄,马不能并行。我只需三百人埋伏鹰取山口,滚石檑木齐下,你的大军困在谷中,一日断粮,三日自溃。”
他顿了顿,竹棍移向中游。
“你若绕道上野,走沼田城一线。我可以烧桥毁路,掘开堤坝,让整片平原变沼泽。你的重甲兵陷在里面,连爬都爬不动。”
最后,竹棍点在下游入海口。
“你若走水路,藤堂高虎的水军在九十九里滨等着。他的船装了撞角,专挑你们的龙骨撞。去年五月,他已经沉了你们两艘运兵船。”
他说完,放下竹棍。
“所以,你不该问我能守几天。”他看着北条,“你应该问自己——能不能活着打到城下。”
北条脸涨成紫红。他猛地拍案:“狂妄!”
“我不是狂妄。”雪斋说,“我只是说实话。”
藤堂在一旁咧嘴笑了。他收刀入鞘,拍拍手:“说得对。我们不惹事,也不怕事。”
北条环视四周,见其他大名低头喝茶,没人接话。他咬牙,忽然弯腰,一把抓起地图。
“好!既然讲不通——”他双手用力,地图撕成两半!
纸屑飘落。
他把碎片摔在地上,转身就走。随从慌忙跟上。
厅内鸦雀无声。
雪斋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碎纸。利根川被撕成了两截,小田园城落在左边那片上,孤零零的。
藤堂走过来,低声问:“他会打过来吗?”
雪斋捡起那半张地图,折好放进袖中。
“会。”他说,“但他不会从正面打。”
“什么意思?”
“他撕地图,是给我们看的。”雪斋抬头,“真正动手时,不会这么大声。”
藤堂皱眉:“你是说……他另有计划?”
雪斋没答。他走向窗边,推开格子门。
外面是京都的街市,百姓来往,车马穿行。远处钟楼敲响午时。
他望着天边云层,低声说:“他在等一个人出手。”
“谁?”
“德川。”
藤堂一愣:“德川家康?他不是一直按兵不动?”
“就是因为不动。”雪斋回身,“才最危险。”
他想起袖中铁片的纹路,想起长谷川说的“人造合金”,想起德川近侍井上那句“材料是我提供的”。
一切都在动,只有德川表面安静。
“北条敢这么嚣张,是因为背后有人撑腰。”雪斋说,“德川给了他铁矿,也给了他胆子。”
藤堂瞪大眼:“你是说……德川想借北条的手,先打垮我们?”
雪斋点头:“然后他再出来收拾残局,当‘调停者’。”
“王八蛋!”藤堂一拳砸在墙上,“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雪斋从怀中取出一张薄纸。是黑田官兵卫前夜给他的《六国军形考》残页,上面画着津轻海峡的潮汐图。
“先稳住。”他说,“让他们以为我们在怕。”
“然后呢?”
“然后等风。”
“等风?”
“对。”雪斋看着窗外,“等北风起,浪大,船难行。那时他们不敢渡河,也不敢出海。”
“我们就趁机加固城防,调兵布阵。”
藤堂挠头:“可风什么时候来?”
雪斋没答。他只是盯着天边。
云层压得很低,风还没起。
但快了。
一阵凉意从窗缝钻进来,吹动了桌上那半只碎酒盏。
杯底“关八州新撰”四字朝上,映着午后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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