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进主城东门时,天已擦黑。雪斋左手始终压着木匣,右手握缰绳的指节泛白。亲兵扶他下马,脚一落地,他身子微晃,左肩布条渗出暗红血迹。他未言语,只抬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行。
三辆粟米车轮轴吱呀作响,紧随其后。车板上的麻袋堆至齐胸,谷粒饱满,是今年新收的秋粮。押车士兵满脸烟灰,手臂留有烧伤痕迹,步伐却依旧挺直。
议事厅门口立着两名小姓。雪斋命人将木匣抬入厅内,当众开启。敌将首级安放于桐木盒中,双目闭合,发辫完整。老奉行上前查验,银针探耳后确认无毒,又对照南部家通缉令特征。片刻后,他颔首低语:“确为南部军粮队主将平贺信之。”
粟米车被引往南仓。管仓小姓清点数量,逐一登记入册。雪斋立于厅外石阶,风袭而来,他肩伤处骤然发烫,不禁打了个寒战。
当晚,内侍前来传话,请他赴主君私室觐见。雪斋换上洁净直垂,腰带束紧肩甲,缓步前行。廊中烛火摇曳,映出他投在纸门上的影子——瘦长而倾斜。
小野寺义道端坐矮案之后,案前无茶具,亦无文书。他抬眼扫过雪斋,不提战功,不问伤情。沉默良久,自袖中取出一只布袋,置于案上推至对方面前。
“俸禄七贯,即日生效。”他说。
雪斋接过布袋,手感沉实。他低头致谢,动作沉稳。
义道再取出一封密函,封口蜡印严实,却无印章。他轻轻将其推向雪斋。
“明日辰时前,本庄城须无人。”他说,“此令不可宣读,不可抄录。”
雪斋拆信,仅见八字:“子时前撤空百姓。”字迹熟悉,确为主君亲笔。他欲启言相询,义道已转身面向墙上奥州地图。灯火映照其眉心黑痣,宛如一点墨痕。
雪斋默然合信,收入怀中。他已明了其意:敌军改道攻城,若百姓滞留,必遭屠戮。然依军规,征调民夫须提前三日公示,今连一夜都不足。
他退出房间,脚步轻缓。行至回廊尽头,忽倚柱喘息。左肩剧痛,眼前阵阵昏黑。他未唤人,只咬牙强撑。
返回营房,即召三名亲兵入内。其中田中五郎原为西川村农夫,现为足轻组副头。
“你带十人,立刻出发。”雪斋下令,“前往本庄城寻里正,称官府征用粮仓,所有住户明日子时前必须搬离。每户补偿两斗米。”
田中五郎迟疑:“深夜搬迁?若有人拒迁如何?”
“只说疫病将起,需封锁区域。”雪斋道,“不愿走者,派两人盯守,天亮前务必带走。不得遗漏一人。”
另一亲兵问:“是否通知邻村接济?”
“不必。”雪斋摇头,“消息扩散,徒增混乱。只言临时避难,三日内可归。”
第三人递来药瓶:“大人先治伤。”
雪斋摆手:“事毕再治。尔等即刻动身,走小路,避哨卡。切记——不得提及‘打仗’,不得穿戴铠甲,只称民政巡查。”
三人领命而去。雪斋坐下,解去肩甲。布条粘连伤口,撕开时鲜血复涌。他倾酒洗创,痛得额汗涔涔,却始终未出一声。
他忆起三年前甲贺习忍术时,教官曾言:“最快的动作,不是冲杀,而是让人看不见你在动。”
此次撤民,亦如是。不可惊敌,亦不可扰民。愈平静,愈安全。
包扎既毕,他起身踱步。头晕渐消。取下墙上双刀检视,唐刀“雪月”鞘顺如初,备用刀亦牢固无松。
步出营房,夜风扑面。马厩近在十步之外,坐骑正低头啃草,闻声抬头。
雪斋抚其颈,低声语曰:“还得再跑一趟。”
远处更鼓传来。戌时三刻已过。距子时,尚余三个半时辰。
他步入马厩,牵出备用马匹。此马年轻力壮,宜于连夜奔袭。鞍、缰、蹬逐一查验,确无不妥。
此时,巡查武士急报:“南仓守卫禀报,粟米入库顺利,未见霉变或夹带。”
雪斋点头:“传令值守轮替,尤防火源。火药车虽卸,余烬未熄。”
武士领命退下。
雪斋伫立马厩门口,手中紧攥密函。纸角已被汗水浸软,却未曾松脱。他深知,此夜不可眠。不止他一人,整座本庄城之命运,皆系于此数页之间。
回首望向主城方向。政务厅灯火犹明。他知道,义道亦未安寝。那位素来优柔之主君,终做出决断。而执行此决之人,正是自己。
翻身上马,动作略显滞重,终稳坐鞍上。马蹄轻叩石板,声响低微。他沿城墙内侧小道前行,直趋北门而出。
风势突起,掀动衣角,也吹拂信纸边缘。他五指收紧,不让片纸飞失。
前方路口,两名守卫举枪行礼。他微微颔首,策马前行。
马速渐增。他心中清明:此后每一刻,皆不容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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