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雪斋把木沙盘放在侧案上,衣角的霜粒落在地面,很快化成一小片湿痕。他没去擦,只抬头看着小野寺义道走进政务厅。义道今天穿的是白底黑纹阵羽织,手里拿着一份卷起来的账册,脸色比昨日更沉。
“西南三郡,去年该缴的年贡,只收上来三成。”义道把账册摔在桌上,“豪族说天旱歉收,可我派人查过,他们粮仓是满的。”
他盯着雪斋,“你昨夜交的井水巡查记录,写得清楚。现在我想知道,你能为整片领地做点什么?”
雪斋没动。他知道这是个门槛。跨过去,就是治政;跨不过,就还是个跑腿的医者。
“大人想让他们缴税?”他问。
“废话。”义道冷笑,“他们一个个世袭三代以上,根深蒂固。打,怕激起民变;让,国库空虚。老臣们只会说‘按祖制办’,可祖制收不上米来。”
雪斋点点头。他早料到这局面。在京都时,药行掌柜就教过他——人不怕罚,怕不平。只要有人不缴也能安稳过日,别人就不会乖乖掏钱。
“若修一条通往出羽海港的路,谁愿出人出粮?”他忽然开口。
义道一愣,“你说什么?”
“路修通了,商船能靠岸,盐、铁、布匹进出方便。运价降三成,百姓少花冤枉钱,豪族也能多卖粮。”雪斋声音平稳,“我问他们愿不愿出工出粮,不是为了讨好他们,是为了分出谁想往前走,谁只想守着旧窝。”
义道眯起眼,“然后呢?”
“凡参与筑路、开垦、疏渠的,按工程量折算减免年贡。做得多,扣得多。不做的人,不仅照常缴税,还要加征一成劳役银。”雪斋继续说,“他们嘴上讲忠义,其实最怕吃亏。眼看隔壁家减了税,自己多掏钱,心里就急。急了就会争,争了就顾不上抱团抗命。”
义道没说话。他在踱步,手指敲着腰间的太刀柄。
这种法子,听着不像武士该想的。倒像是商人算账。
可偏偏,理儿是对的。
“他们会说无旨意不敢变法。”义道终于开口,“你以为我没试过轻减赋役?结果第二年,三郡联合上书,说我不尊幕府旧规。”
雪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函,放在案上。
封口盖着一个印章,印泥暗红,纹路清晰。是丰臣家的菊桐纹。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关东诸国推行政务革新令”。
义道伸手要拿,雪斋轻轻压住一角。
“茶屋四次郎送来的。”他说,“秀吉公已在近江试行‘劳役折税’,允许以工代赋。此令若传开,谁再抗拒,便是违逆天下大势。”
义道盯着那枚印看了很久。他知道这印有问题。丰臣家的公文不会用萝卜刻印,也不会由商人私传。但他更知道——真假不重要,有用才重要。
“你比那些老臣狠。”他忽然笑了,“也比他们聪明。”
雪斋没接话。他知道义道已经动心。这种事,主君只要不反对,就是同意。
“你打算怎么推行?”义道问。
“先找一户肯合作的豪族。”雪斋说,“西川村的佐藤家,去年偷偷卖粮给茶屋,赚了不少。他们有马三十匹,人力充足。若他们带头出工,其他家就得掂量。”
“佐藤忠隆那个老狐狸?他会答应?”
“他会算账。”雪斋说,“我让他知道,要么主动出人,还能减税;要么等别人做了,他被加倍征收,还得背上‘阻挠新政’的名。”
义道沉默片刻,点头,“准你试。但不准动刀兵。出了乱子,我砍你的头。”
“不用动刀。”雪斋说,“只要账本清,公示明,百姓看得见,豪族瞒不住。”
他拿起沙盘,指向西南方向的一片平地,“这里设工役登记所,每日记工、核粮、公示名单。百姓可以来查,谁干了活,谁偷了懒,全写在板子上,挂出来。”
义道看着沙盘上的标记,忽然注意到那个极小的“x”。他记得昨天还没这个符号。
“那是?”他问。
“一处废弃猎屋。”雪斋语气平淡,“视野能覆盖城后密道。我准备派两个可靠的人驻守,兼管工役所的安全。”
义道没再问。他知道这人做事,从来不止看一步。
“三日后。”他说,“我要看到详细的税册和工役分配方案。缺一页,你就滚出城。”
说完转身要走。
走到门口,他又停下,“别让我后悔留你。”
门关上了。
雪斋站在原地,手里还抱着沙盘。窗外传来脚步声,是几个百姓正搬运粮袋,准备送往东仓。他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慢慢移向西南山影。
他知道,那片土地会成为第一个试验地。
也会成为他真正踏入权力的第一步。
他把那封盖着萝卜印的文书悄悄塞进袖中暗袋。炭盆里的火光跳了一下,映在他左眉的疤上,像一道未冷的铁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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