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拂的意志,如同在狂风中艰难燃起的火种,微弱,却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严锋带着她的命令离去后,她便强撑着病体,在摇曳的烛火下,亲自执笔。
笔锋蘸墨,落于素绢,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牵扯着她脆弱的心脉与肺腑。告北境军民书,这不仅仅是一纸文书,更是她萧令拂,在这国破家亡、强敌环伺的绝境中,竖起的一面战旗,吹响的一声号角!
“……先帝骤崩,奸佞窃国,谢绥之辈,蒙蔽圣听,祸乱朝纲,其罪滔天!今更引北辽豺狼,犯我疆土,屠我子民,雁门关外,血沃焦土!其行可诛,其心可戮!”
写到激愤处,她忍不住剧烈咳嗽,点点猩红溅落在绢帛之上,晕开如残梅。她毫不在意,只是用手帕默默拭去唇边血迹,继续奋笔疾书。
“……令拂虽一介女流,然受先帝遗命,总督北境,守土有责!今山河破碎,社稷危殆,岂敢惜身苟安?在此告谕北境军民:凡我大周子民,当同仇敌忾,共御外侮!本宫誓与诸君同在,与雁门关共存亡,与北境共存亡!头颅可断,血可流,我汉家疆土,一寸不让!”
她的笔迹,因虚弱而略显颤抖,却依旧带着一股属于皇家的雍容与不容置疑的刚劲。最后,她郑重盖上了那方代表北境最高权力的“镇北都督之印”。
檄文已成。她唤来绝对心腹的文吏,令其连夜誊抄,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一切可能的渠道,散发至北境尚未沦陷的每一个州县,每一座堡垒,甚至……设法传入敌占区,传入京城!
做完这一切,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榻上,意识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唯有那被血染暗红少许的绢帛,被文吏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收走,即将化作点燃北境抵抗意志的星火。
严锋的动作雷厉风行。告北境军民书的内容,首先在雁门关内宣读。当那饱含悲愤与决绝的文字,通过传令兵嘶哑而高昂的声音,响彻在残破的关墙上下时,所有的守军,无论是伤痕累累的老兵,还是面带稚气的新卒,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地听着。
起初是死寂,随即,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爆发出震天的怒吼与哭泣!
“殿下千岁!”
“誓杀辽狗!报仇雪恨!”
“与雁门关共存亡!”
积压了太久的悲愤、屈辱、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转化为了同仇敌忾的熊熊战意!公主殿下没有放弃他们,朝廷(在他们心中,萧令拂代表的才是正统)没有放弃北境!他们守卫的,不仅仅是这座关隘,更是身后的家园,是心中的道义!
军心,在这面血泪铸就的旗帜下,被前所未有地凝聚起来!
与此同时,由萧令拂口述、文吏润色的“借调”文书,也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北境各州府、世家、商号。文书措辞恳切而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既陈述了国难当头的危急,也暗示了未来可能的回报与清算。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也是复杂的。
一些忠于萧氏、或本就与谢绥不睦的边地将领和地方官,如朔风营主将、代州都督等,在接到檄文和“借调”令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开始筹集粮草军械,组织乡勇,甚至派出小股精锐部队,试图冲破北辽的封锁线,向雁门关方向靠拢。
而更多的,则是持观望态度的墙头草。他们被檄文的内容所震动,被萧令拂决死抗辽的姿态所感染,但也畏惧北辽兵锋,担忧谢绥秋后算账。对于“借调”,他们或象征性地提供少许,或拖延敷衍,暗中则密切关注着战局的发展。
也有极少部分,早已暗中投靠谢绥或与北辽有所勾结的,则对檄文嗤之以鼻,甚至暗中阻挠破坏。
但无论如何,萧令拂这旗帜鲜明的举动,如同在沉寂的死水中投入巨石,彻底搅动了北境的局势。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以雁门关为核心,缓慢而坚定地汇聚。
玄鹰堡内,韩夫人在接到萧令拂的亲笔密函和那份公开檄文的抄件后,亦是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她立刻在堡内公开宣读檄文,同样激起了守军和民众的强烈反响。有了殿下明确的旨意,她处理起堡内事务,尤其是对待那神秘箭手和应对堡外“影刃”营及可能潜伏的巫蛊族时,心中也更有底气。
她严格按照萧令拂的指示,对那神秘箭手以客卿之礼相待,安排独立的院落,供给衣食,但周围也布下了严密的、不引人注目的监视。同时,她加大了对堡外“影刃”营的物资供应(部分来自云烨的“援助”,部分来自堡内库存),既稳住他们,也时刻警惕其异动。
落魂涧方向,云烨自然也第一时间收到了檄文的内容。他拿着那份抄件,立于临时营帐之外,望着北方雁门关的方向,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竖旗明志,凝聚人心……殿下这一步,走得虽险,却也是不得不为。”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檄文上那个鲜红的“萧”字上划过,“只是……这面旗帜,能扛多久?汇聚而来的,又真的是助力吗?”
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萧令拂的举动,某种程度上,打乱了他的一些布置,但也将更多的势力明明白白地摆上了台面。对他而言,浑水,才好摸鱼。
他转身走入帐中,对等候的副将下令:“传令凌昭,玄鹰堡那边,一切依计行事,暂缓动作,静观其变。我们的重点,还是落魂涧。”
“是!”
而在更遥远的京城,被谢绥掌控的宫廷深处,这份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最终送达的檄文抄件,被呈送到了谢绥面前。
看着绢帛上那熟悉的、带着倔强笔锋的字迹,以及那刺目的“奸佞窃国”、“其罪滔天”等字眼,谢绥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阴沉与杀意。
他猛地将绢帛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
“萧令拂!不知死活!”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中寒光闪烁,“本想留你多活几日,既然你自寻死路,就休怪本相无情!”
他立刻下令,一方面在朝堂上公然指责萧令拂“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矫诏惑众”,将其定为叛逆;另一方面,严密封锁北境消息,加紧对朝中异己的清洗,同时,派出更多的密探死士,潜入北境,伺机行刺萧令拂,或破坏其抗辽大计。
萧令拂的一份檄文,如同一块投入命运棋盘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牵动了各方势力的神经。北境的天空,因这面旗帜的竖起,变得更加风云激荡,杀机四伏。
而在雁门关那间弥漫着药气的营房内,这一切风暴的源头——萧令拂,对此尚一无所知。她依旧在昏睡与短暂的清醒间挣扎,靠着苏晏留下的药方和严锋找来的老参,勉强维系着那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
她只知道,自己做了该做的事。
至于后果,是力挽狂澜,还是加速毁灭,唯有交给时间,交给这残酷的乱世,交给……每一个在漩涡中挣扎的人,去书写。
北境的砥柱之心,已被她强行唤醒。但这条通往未知的血色征途,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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