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玄鹰堡内外却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年的紧绷。北辽游骑的骚扰并未停止,反而像恼人的蚊子,虽不致命,却搅得边境军民寝食难安。岳铮增派了巡防兵力,几支精锐的北风营游骑如同猎犬般被放了出去,反向追踪、驱赶,甚至设伏围歼了几股过于猖獗的北辽探马,缴获了些许带有中原制式痕迹的箭簇和破损的皮甲,似乎隐隐印证了谢绥与北辽有所勾连的猜测。
内部清查也在暗中进行。岳铮以整饬军纪、核查粮饷为由,不动声色地调换了几名中下层军官的岗位,又将司徒清倒台后空缺出来的一些文职位置,安插上了更可靠的自己人或经过考察、出身清白的寒门士子。过程难免有些波澜,但在岳铮的铁腕和萧令拂巧妙的安抚与制衡下,并未掀起太大风浪。
萧令拂则将自己的触角更多地伸向了北境的经济与民生。她利用缴获的部分虎贲卫资财,以官方名义开设了几处平价盐铁铺和药局,平抑物价,惠及边民。又鼓励恢复与周边小部族、行商的边境互市,用北境的皮毛、牲畜换取急需的粮食、布匹和药材。这些举措看似琐碎,却如同润物无声的春雨,一点点滋养着北境疲敝的根基,也让她“贤德长公主”的名声在底层军民中悄然传开。
这一日,她正在查看一批新到的江南棉布样本,考虑是否将其纳入官方采购,以改善士兵被服,严锋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神色比平日更加凝重。
“殿下,”他压低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苏公子……回来了。”
萧令拂捻着布料的指尖微微一顿,抬起眼:“人在何处?”
“在堡外西南十里处的废弃山神庙。他受了伤,不便入堡,只传信让殿下……或可信之人,前去一见。”严锋顿了顿,补充道,“他特意强调,事关重大,需绝对隐秘。”
受伤?不便入堡?萧令拂心中疑窦丛生。苏晏身手不凡,智计百出,何事能让他受伤,甚至不敢轻易踏入玄鹰堡?他离开这数月,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知道了。”萧令拂放下布料,神色平静,“你去准备一下,今夜子时,随我出堡一趟。带几个绝对可靠的好手。”
“殿下,您亲自去?是否太过冒险?”严锋担忧道。
“他既然点名要见我,必有缘由。”萧令拂淡淡道,“况且,有些事,终究要当面问清。”
是夜,月暗星稀,寒风料峭。萧令拂换上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在严锋和四名精心挑选的北风营好手护卫下,悄无声息地潜出玄鹰堡,借着夜色掩护,向西南方向疾行。
十里路程对于这些惯于跋涉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不到一个时辰,那座荒废破败的山神庙便出现在视野中。庙宇隐在稀疏的林木后,残垣断壁,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巨兽的骸骨。
严锋打了个手势,两名手下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散开,警戒四周。他则与另外两人护卫着萧令拂,小心翼翼地向庙门靠近。
庙门虚掩,里面一片漆黑,只有隐约的血腥气和药草味飘出。
“苏公子?”严锋压低声音,试探着问道。
“进来吧。”里面传来苏晏略显虚弱,却依旧平静的声音。
严锋率先推门而入,火折子亮起,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庙内一角。只见苏晏靠坐在斑驳褪色的神像基座下,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左肩处裹着厚厚的、已被血浸透的布条,呼吸略显急促。他身边散落着一些沾血的布条和空了的药瓶。
“殿下。”看到萧令拂进来,苏晏挣扎着想站起身。
“不必多礼。”萧令拂抬手制止,目光快速扫过他的伤势和周围环境,“怎么回事?”
苏晏靠回基座,喘息了几下,才苦笑道:“大意了。险些回不来。”
他顿了顿,看向萧令拂,眼神变得锐利:“殿下,我找到了谢绥与北辽勾结的确凿证据,也摸清了他下一步对付北境的计划。”
萧令拂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说。”
“谢绥派往北辽的密使,是其府中首席幕僚,姓贾。他们达成的协议是,北辽在今夏秋之际,发动一场中等规模的攻势,牵制北境主力。同时,谢绥会设法断绝对北境的最后一条官方盐铁供应线,并派遣高手,潜入北境,执行两项任务:其一,刺杀殿下与主上;其二,寻找并销毁那本账册,若无法销毁,则嫁祸给北辽或内部‘叛徒’。”
萧令拂眼神冰寒:“具体时间?潜入路线?执行者是谁?”
“具体时间未定,但应在北辽草场最丰、马匹最肥之时。潜入路线有多条,其中一条隐秘通道,在雁门关以西八十里的‘野狐岭’,守将是司徒清的旧部,已被谢绥收买。执行刺杀任务的,是‘影煞’中新晋的头号杀手,代号‘鬼鸮’,精于易容、用毒和暗杀,行踪诡秘,几乎无人见过其真面目。”苏晏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
野狐岭!鬼鸮!萧令拂将这些关键信息牢牢记住。
“这些情报,你如何得来?”她问道,目光紧盯着苏晏。
苏晏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我追踪那贾姓幕僚至北辽王庭,设法混入其随从队伍,探听到部分消息。后在返回途中,遭遇‘影煞’拦截,苦战脱身,肩上的伤便是拜他们所赐。至于‘鬼鸮’和野狐岭通道,是从一名被俘的‘影煞’杀手口中撬出来的,可惜那人受刑不过,很快便死了。”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萧令拂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慕容氏的能量,真的大到能渗透进谢绥的核心幕僚团队和北辽王庭?苏晏的伤,是真的苦战所致,还是……苦肉计?
“你为何不直接将这些情报告知岳将军?”萧令拂换了个问题。
苏晏笑了笑,笑容有些苍白:“岳将军是直性人,于我未必全然信任。此事关乎殿下与主上安危,关乎北境存亡,苏某觉得,还是先禀明殿下,由殿下定夺更为稳妥。况且……”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有些布置,或许不宜让岳将军知晓得太早。”
萧令拂明白他的意思。岳铮若知道野狐岭通道和内部可能存在的叛徒,必然会采取雷霆手段清洗、换防,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而暗中布局,引蛇出洞,或许能收获更大。
“你的伤,要紧吗?”萧令拂语气缓和了些。
“无妨,皮肉之苦,已将养了几日。”苏晏从怀中取出一个比之前稍大一些的金属蜂鸣器,递给萧令拂,“这是改进过的‘蜂鸣’,联络距离更远,信号也更复杂。殿下收好,若有紧急情况,或需联系,可用此物。”
萧令拂接过那冰冷的金属器物,入手沉甸甸的。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她问。
“我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养伤,并继续监视谢绥和北辽的动向。”苏晏道,“慕容氏在北境还有些隐秘据点,殿下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只是……‘鬼鸮’已入北境,此人极其危险,殿下与主上务必万分小心,饮食起居,皆需亲信之人经手。”
萧令拂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你……也保重。”
她没有再多问,也没有承诺什么。此刻,信任依然是奢侈的,但苏晏带来的情报,无论真假,都至关重要。
“严锋,留下些金疮药和干净布条。”萧令拂吩咐道。
“是。”
留下药物,萧令拂不再停留,带着严锋等人迅速离开了山神庙,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返回玄鹰堡的路上,萧令拂一言不发,脑海中飞速消化着苏晏带来的惊人消息。谢绥与北辽勾结,夏季攻势,内部叛徒,野狐岭通道,神秘杀手“鬼鸮”……每一个信息都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
若苏晏所言属实,北境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内外夹击,凶险程度远超狄戎来袭。
若苏晏另有图谋,这便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无论哪种,她都必须在风暴真正降临前,织就更密、更坚韧的网。
她握紧了袖中那枚新的蜂鸣器,冰冷的触感刺激着她的神经。
回到栖梧苑时,天边已泛起微白。萧令拂毫无睡意,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北境详图,目光落在雁门关以西的“野狐岭”上,眼神锐利如刀。
惊雷已在天际隐隐作响,她必须赶在雷霆劈下之前,布好所有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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