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铮的厉喝如同惊雷,在狭窄的廊道内炸响。伴随着铿锵的甲胄摩擦与兵器出鞘声,沉重的脚步声迅速逼近,将小小的寝居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火把的光亮透过门缝,将屋内三人与榻上相拥的姑侄映照得无所遁形。
萧令拂将吓得瑟瑟发抖的萧宸紧紧护在身后,抬起头,目光穿过敞开的房门,直直对上岳铮那双燃烧着怒火与惊疑的鹰眸。严锋与苏晏一左一右,挡在萧令拂身前,神色凝重,蓄势待发。
“岳将军,”萧令拂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本宫前来探望自己的亲侄儿,何来‘擅闯’一说?”
岳铮目光扫过萧令拂身后那个将脑袋埋在她怀里、不敢抬头的小小身影,又掠过严锋和苏晏,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殿下!主上需要静养,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打扰!严锋!苏晏!你们好大的胆子!”
“岳将军!”严锋踏前一步,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口口声声说主上需要静养,可你看看!主上被你们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整日惊恐不安,靠药物维持!这就是你所谓的静养?这就是你效忠萧氏的方式吗?!”
“放肆!”岳铮身后一名副将怒喝,“严锋,你竟敢对少将军无礼!”
“无礼?”苏晏忽然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囚禁幼主,以药物控制,断绝亲缘,这究竟是护卫,还是……囚禁?岳将军,司徒先生,你们究竟是想拥立幼主,还是想将他变成你们掌中的傀儡?”
他目光如电,扫过岳铮,又投向刚刚闻讯赶来、站在人群后方阴影里的司徒清。
司徒清抚着长须,面色不变,缓缓道:“苏公子此言差矣。主上身份特殊,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一切皆是为了主上安危,为了北境大局着想。殿下突然闯入,惊吓到主上,若主上病情因此加重,这责任,谁人来负?”他轻飘飘一句话,便将过错全推到了萧令拂身上。
“大局?”萧令拂搂紧怀中的萧宸,声音冰冷,“以折磨一个八岁孩童为代价的大局?司徒先生,你口中的大局,莫非就是用这孩子的恐惧,去和谢绥谈判,换取你等的平安富贵吗?”
此言一出,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廊道内瞬间一片哗然!许多跟随岳铮而来的将领和士兵都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与谢绥谈判?用主上?这可是他们从未想过,也绝难接受的事情!
岳铮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射向司徒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司徒先生!此话当真?!”
司徒清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没想到萧令拂竟敢如此直接地将这层遮羞布撕开!他强自镇定:“殿下休要胡言!此乃挑拨离间之计!岳将军切莫中了他人圈套!”
“是不是胡言,司徒先生心中清楚!”萧令拂毫不退让,她低头柔声对怀中的萧宸道,“宸儿,告诉姑姑,也告诉大家,他们是不是经常跟你说,外面都是坏人,谢丞相要打过来杀我们?是不是不让你见任何人,还逼你喝很苦的药?”
萧宸在她怀中微微抬起头,苍白的小脸上泪痕未干,他看着外面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尤其是岳铮和司徒清,眼中充满了恐惧,但还是鼓足勇气,用带着哭腔的细小声音说道:“是……岳叔叔和司徒爷爷……不让宸儿出去……说外面有吃人的妖怪……药好苦……宸儿不想喝……喝了就会做噩梦……梦见好多血……”
孩童稚嫩而真实的哭诉,比任何雄辩都更有力量!瞬间击碎了岳铮等人苦心营造的“为幼主好”的假象!
廊道内一片死寂。那些原本忠于岳铮的将领和士兵,看向他和司徒清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震惊、失望,甚至是愤怒!
“岳铮!司徒清!你们还有什么话说!”严锋抓住机会,厉声质问,“这就是你们对主上的忠心?!”
岳铮脸色煞白,身体微微晃动,他看向萧宸那双充满恐惧和指控的眼睛,又看向周围部下们怀疑的目光,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怒火涌上心头。他确实限制了萧宸的自由,也确实用了些手段让他安静,但他从未想过,在旁人眼中,尤其是在这孩子心中,竟是如此不堪!他自认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北境,为了替义父和萧氏复仇!
“我……”岳铮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从辩驳。
司徒清见势不妙,眼中寒光一闪,忽然提高声音:“诸位!切莫被妖言迷惑!此女乃前朝长公主,与谢绥关系匪浅!她突然出现,携带不明物证,又挑拨我等与主上关系,其心可诛!说不定她就是谢绥派来的奸细,意在搅乱我北境,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竟倒打一耙,直接将萧令拂定性为谢绥的奸细!
这话极具煽动性,一些原本就对萧令拂身份存疑的将领立刻露出了警惕的神色,兵器再次对准了屋内。
局势瞬间逆转,剑拔弩张!
“谁敢动殿下!”严锋和几名跟随而来的北风营士兵立刻拔刀相向。
苏晏悄无声息地挪动了半步,将萧令拂和萧宸更严密地挡在身后,袖中手指间,数枚银寒的细针若隐若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萧令拂护在身后的萧宸,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挣脱她的怀抱,冲到前面,张开小小的手臂,挡在萧令拂身前,对着外面那些明晃晃的兵刃,用尽全身力气哭喊道:
“不许你们伤害姑姑!她是好人!她是唯一对宸儿好的人!你们都是坏人!坏人!”
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刺穿了所有伪装。他那单薄的身躯在巨大的恐惧中颤抖,却固执地不肯后退一步。
萧令拂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她上前一步,将萧宸重新紧紧搂住,目光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剑,扫过岳铮、司徒清以及所有持刀的士兵:
“今日,谁想动这孩子,便从本宫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缓缓从怀中,取出了那本以血与火铸就的账册,高高举起!
“此物,乃谢绥私募武装、意图不轨的铁证!本宫携此物,九死一生来到北境,为的是揭露国贼,匡扶萧氏!尔等若还自认是萧氏臣子,北境脊梁,便该明辨是非,护卫幼主,而非在此助纣为虐,自相残杀!”
账册在火光下泛着陈旧而沉重的光泽,上面隐约可见暗褐色的污迹,如同干涸的血泪。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本小小的册子吸引。怀疑、震惊、犹豫、挣扎……种种情绪在每个人脸上交织。
岳铮死死盯着那本账册,又看看被萧令拂护在怀中、对他充满恐惧与敌意的萧宸,再看看神色各异的部下,以及眼神闪烁的司徒清……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北境的天,从今夜起,真的要变了。
裂痕,已无法弥补。
是继续固执己见,维护那摇摇欲坠的权威,还是……顺势而为,抓住这或许能真正扭转乾坤的机会?
他的目光,最终与萧令拂那毫不退缩的视线,在空中狠狠相撞。
无声的较量,在弥漫着药味、火药味与孩童哭泣声的空气中,激烈展开。
北境的命运,悬于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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