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裹挟着湿气，吹拂着锦官城的大街小巷。年关将近，寻常百姓家已开始洒扫庭院，准备祭祀灶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日前特有的、混杂着不安与期盼的躁动。而在墨韵斋的密室内，这种躁动被放大到了极致。
萧令拂披着玄色斗篷，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凤眸中的光芒，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明亮。长达数月的蛰伏、煎熬、暗中布局，所有的努力，都将汇聚于明日——腊月廿三，灶神上天的日子，也是谢绥为傀儡皇帝举行登基大典的日子！
“消息确认了吗？”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身后，墨文渊、苏晏、凌昭肃然而立。
墨文渊上前一步，低声道：“回殿下，确认了。荣王殿下传来密信，一切已按计划准备就绪。明日大典，杨鸿帝师会以病体稍愈、需当面劝谏新君为由，要求入宫。届时，他会携带联络好的部分御史、翰林，在宫门前制造声势，吸引谢绥的注意力。”
“镇国公府那边呢？”萧令拂问。
“镇国公世子已秘密联络了京营中数位对谢绥不满的旧部，他们承诺，只要看到殿下出现的明确信号，便会率部控制京城几处要害城门，隔绝谢绥外援。”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京城防务大半在谢绥亲信手中，但京营这支机动力量若能反正，将极大改变力量对比。
“皇城司，顾千帆？”萧令拂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墨文渊脸上。
墨文渊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带着紧张的神情：“顾千帆……回应了！他通过我们留下的暗号，传递回四个字——‘子时，角楼’。”
子时，角楼！就在今夜！皇城东南角的角楼，那是皇城司夜间巡查的一个交接点，相对僻静。
他终于做出了选择！
萧令拂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光彩。顾千帆的倒戈，意味着他们有可能在皇城内部，打开一道缺口！
“凌昭。”她转向一身劲装的凌昭。
“末将在！”
“今夜子时，你随本宫亲自去角楼，会见顾千帆。”
“殿下！”苏晏和凌昭同时出声劝阻，“太危险了！让末将（臣）代您前去！”
萧令拂抬手制止了他们，语气不容置疑：“顾千帆要见的，是萧令拂，是大周的长公主。旁人去，分量不够，也无法取信于他。此等关键时刻，本宫必须亲自出面，方能显示诚意，也才能……镇住场面。”
她看向苏晏：“苏晏，你留守此处，与墨先生一同，随时接应各方消息。若……若本宫明日辰时之前未能返回，”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便按第二套计划行事，由你与墨先生辅佐荣王叔祖，尽力……保全实力。”
这是交代后事。苏晏心中一痛，却知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只能重重拱手：“臣……遵命！殿下务必小心！”
夜色渐深，锦官城陷入了沉睡。子时将近，寒风更冽。
萧令拂在内里穿上了轻便的软甲，外罩寻常的深色布裙，脸上略作修饰，掩去了过于出众的容貌，只留下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凌昭同样换上了夜行衣，腰佩短刃，神情肃杀。
两人在墨文渊安排的向导带领下，避开巡夜的兵丁，如同幽灵般穿梭在寂静的街巷中，悄然靠近皇城外围。
皇城高大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墙头灯火通明，巡逻士兵的身影来回走动，戒备森严。
东南角楼，孤悬于宫墙之外，通过一道悬空的飞廊与主城墙相连。此时已是子时，角楼内只有几点微弱的灯火，显得格外冷清。
凌昭打了个手势，示意萧令拂留在阴影处，自己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摸到角楼下，仔细探查周围，确认没有埋伏后，才发出安全的信号。
萧令拂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胸腔间因紧张和虚弱带来的悸动，稳步走出阴影，沿着狭窄的石阶，登上了角楼。
角楼内，空间不大，只有一名身着皇城司低级军官服饰的男子背对着门口，凭栏远眺着漆黑的夜空。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借着楼内昏黄的灯笼光芒，萧令拂看清了他的脸。约莫三十许年纪，面容普通，甚至有些过分平静，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此刻正毫无畏惧地、带着一种审视与探究，直直地看向她。
正是顾千帆。
“你来了。”顾千帆开口，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仿佛早已料到。
“本宫来了。”萧令拂平静回应，目光与他直视，“顾指挥使，久违了。”
顾千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着什么，最终，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简练的军礼：“卑职顾千帆，参见长公主殿下。”
他没有称“陛下”，也没有称其他，只称“长公主殿下”，这本身已是一种态度。
“免礼。”萧令拂虚抬一下，“顾指挥使想必已知本宫来意。”
顾千帆直起身，依旧面无表情：“殿下假死脱身，潜行回京，欲在登基大典发难，清君侧，诛谢绥。卑职猜得可对？”
“不错。”萧令拂毫不避讳，“谢绥弑君篡逆，祸乱朝纲，人人得而诛之。本宫需要皇城司的力量，需要你在宫内的配合。”
顾千帆沉默了一下，问道：“殿下如何证明，您就是真正的长公主？而非谢绥，或其他人设下的圈套？”
萧令拂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珑、却雕刻着五爪金龙、散发着淡淡檀香味的玉佩。“此乃父皇随身之物，‘潜龙珏’，天下仅此一枚，见珏如见君。顾指挥使当年护驾有功，父皇曾将此珏示于你，言‘见此珏，如见朕躬，可调皇城司一都人马’，你可还记得？”
顾千帆看着那枚玉佩，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他当然记得！当年他重伤濒死，先帝亲临探视，手持此珏对他许下承诺，那是他毕生难忘的荣耀与忠诚所系！
他缓缓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卑职……记得！潜龙珏在此，如先帝亲临！顾千帆，愿效死力！”
他终于彻底表明了立场！
萧令拂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上前虚扶：“顾指挥使请起！有卿相助，大事可期！”
顾千帆起身，迅速恢复了冷静，语速加快：“殿下，时间紧迫。谢绥对明日大典防备极严，宫内所有侍卫皆为其心腹，关键位置都安排了高手。皇城司虽仍有部分忠贞弟兄，但能直接调动、且确保不会泄密的人手，不超过五十人。”
五十人！相对于整个皇宫的守备力量，实在太少。
“足够了。”萧令拂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本宫不需要你们去强攻。你们的任务，是在明日大典最关键的时刻，制造混乱，打开玄武门！”
玄武门，是皇宫通往禁苑的北门，相对偏僻，但却是萧令拂计划中，岳铮和严锋若能及时率精锐赶到，可以最快速度接应入宫的地点！
“打开玄武门？”顾千帆眼中精光一闪，“殿下在宫外还有安排？”
“不错。”萧令拂点头，“届时，以宫门前杨鸿帝师等人造势为号，皇城司内应同时发动，抢占玄武门。信号是——三支红色响箭，射向承天门方向。”
顾千帆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窍：“声东击西，内外呼应！卑职明白了！明日大典，谢绥注意力必在承天门正殿，玄武门守备相对空虚，有机会！”
“此事关乎成败，更是生死攸关。”萧令拂郑重道，“顾指挥使，拜托了！”
顾千帆抱拳，斩钉截铁：“殿下放心！只要红色响箭升起，玄武门必为殿下洞开！皇城司上下忠贞之士，愿随殿下，诛杀国贼，虽死无憾！”
没有更多的言语，所有的信任与托付，都凝聚在这简洁而沉重的承诺之中。
萧令拂深深看了顾千帆一眼，不再多言，与凌昭迅速离开了角楼，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返回墨韵斋的路上，萧令拂的心依旧悬着。顾千帆的投诚是关键一步，但明日的行动，环环相扣，任何一环出错，都将万劫不复。岳铮和严锋的京营旧部能否准时发动？杨鸿帝师等人能否成功吸引谢绥的注意力？云烨在江南会不会突然有什么动作，牵制谢绥的兵力？
无数的变数，如同黑暗中潜藏的利刃。
回到密室，苏晏和墨文渊立刻迎了上来。看到萧令拂安然返回，两人都松了口气。
“殿下，情况如何？”苏晏急问。
“顾千帆，可用。”萧令拂言简意赅，“计划照旧。传令下去，所有人，抓紧最后的时间休息，养精蓄锐。”
她走到案前，看着那张标注了明日行动各环节的舆图，目光最终落在了代表皇宫承天门和玄武门的两个点上。
腊月廿三，灶神上天。
也是她萧令拂，重返权力之巅，与国贼谢绥，决一死战之日！
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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