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议事的诡异结果，如同在雁门关本就暗流涌动的湖面上，又投下了一块巨石。前出设伏的计划胎死腹中，原因竟是敌军似有预知！这消息无法完全封锁，很快便在军中高层小范围流传开来，引发种种猜疑。一时间，关内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人人自危，看向身边同袍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审视。
严锋第一时间赶回栖梧苑，将议事厅内云烨的逼迫、凌昭的突然出现与“激将”、以及最后那戏剧性的军情急报，原原本本禀报了萧令拂。
萧令拂靠在引枕上，静静听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陷的凤眸之中，寒光流转，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计划泄露……耶律洪基提前知晓……” 她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指尖在锦被上无意识地划动着，“是巧合吗？还是……我们这位云大都督，玩的是一出苦肉计，意在试探，或者……清洗？”
严锋心中一凛：“殿下是说，云烨是故意泄露计划，想看看谁会跳出来反对，或者……借北辽之手，除掉我们？”
“未必是除掉我们。” 萧令拂缓缓摇头，眼神锐利，“或许，他想除掉的，是另一些人。比如……那些可能并非完全忠于他，或者，知道某些不该知道秘密的人。”
她想起苏晏提起过的，那支神秘的狼头旗骑兵，还有云烨对落魂涧之事的含糊其辞。
“严锋，” 她忽然问道，“你方才说，凌昭是押运军械抵达关内？他可曾提及玄鹰堡近况？尤其是……那位客卿？”
严锋回忆了一下，摇头道：“凌昭只复命押运之事，对堡内情形，尤其那位壮士，只字未提。”
萧令拂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韩夫人那边，应对得不错。凌昭此来，恐怕押运军械是假，参与云烨的这场‘试探’才是真。”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药味的空气，脑中飞速盘算。云烨此计，看似被意外打断，但实则已经达到了一部分目的——他成功地在关内制造了猜疑与紧张的气氛，并且试探出了严锋（或者说她萧令拂）在军中的残余影响力以及应对压迫时的反应。
不能让他继续掌控节奏！
萧令拂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严锋，附耳过来。”
严锋连忙上前。
萧令拂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严锋听着，脸色先是惊疑，随即渐渐变得凝重，最后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殿下，此计……是否太过行险？您的身体……” 他担忧道。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策。” 萧令拂语气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云烨想搅浑水，本宫就帮他搅得更浑！去吧，依计行事，小心谨慎。”
“末将遵命！” 严锋重重抱拳，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带着一种慷慨赴义般的决然。
当日下午，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如同野火般在雁门关内悄然蔓延开来——严锋副都督因不满白日里云烨大都督让其率疲兵冒险出击的“乱命”，以及怀疑军情泄露乃内部有奸细作祟，竟一怒之下，带领其麾下最后千余名忠于旧主的士卒，占据了关内西南角的一处小型武库和相连的营区，宣称“清君侧，肃奸佞”，要求云烨彻查军情泄露之事，并给予阵亡将士应有的抚恤！
兵变！虽然是极小规模的兵变，但其象征意义却无比巨大！这是云烨成立都督府、总揽大权以来，第一次公开的、武力形式的反抗！
消息传出，整个雁门关瞬间炸开了锅！
云烨帅府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几名玄麒麟卫将领义愤填膺，纷纷请命，要求立刻出兵镇压，以儆效尤。
“大都督！严锋此獠，公然抗命，聚众作乱，罪不可赦！末将愿率本部兵马，顷刻间将其碾为齑粉！” 一名脾气火爆的玄麒麟卫郎将吼道。
云烨端坐主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目光幽深地望向西南方向。严锋此举，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在他设想中，严锋要么忍气吞声，要么据理力争，却没想到对方竟然选择了最激烈、也是最愚蠢的方式——公然对抗！
这不像严锋的风格。或者说，这不像是那个只知道忠勇、缺乏政治智慧的严锋能做出的决定。
背后……有人指点？
是那个刚刚醒转，却依旧躲在幕后装病的萧令拂？
云烨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也好，既然你们跳出来了，那就正好一并解决。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之时，凌昭却突然开口了。
“大都督，且慢。”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凌昭身上。
凌昭神色平静，对云烨躬身道：“大都督，严将军虽行事过激，但其言并非全无道理。白日里军情泄露之事，确实蹊跷，关内将士心中皆有疑虑。若此时以强硬手段镇压，恐寒了将士之心，更坐实了‘奸佞当道’的流言。如今大敌当前，内部不稳，实乃兵家大忌。”
他顿了顿，继续道：“依末将愚见，不如暂缓用兵。可派一能言善辩之士，前往严将军处陈明利害，劝其放下兵器。同时，大都督可公开下令，彻查军情泄露一事，给全军一个交代。如此，既可彰显大都督胸怀，稳定军心，亦可避免内耗，让北辽有机可乘。”
凌昭的话，合情合理，站在了维护大局的立场上。几名激进的将领虽然不满，却也一时无法反驳。
云烨深深看了凌昭一眼。凌昭是他的人，此刻却出面为严锋（或者说为稳定局面）说话，这其中的意味，值得玩味。是韩夫人通过凌昭传递了什么信息？还是凌昭自己判断，此刻不宜对萧令拂的残余势力逼迫过甚？
“凌将军所言，不无道理。” 云烨缓缓开口，做出了决断，“既然如此，便依凌将军之议。赵擎将军，” 他看向一旁新附的朔风营统领赵擎，“你与严将军曾有同袍之谊，便由你前往劝说，务必使其迷途知返。”
赵擎脸色微变，显然不愿接这烫手山芋，但在云烨的目光逼视下，只得硬着头皮领命：“末将……遵命。”
“至于彻查军情泄露一事，” 云烨目光扫过厅内众将，“便由凌昭将军全权负责，一应人等，皆需配合，务必揪出内奸，以安军心！”
“末将领命！” 凌昭肃然应道。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内部火并，在凌昭的进言下，暂时被压了下去。但关内的紧张气氛，却并未缓解，反而因为这场未遂的“兵变”和即将开始的内部清查，变得更加诡异莫测。
栖梧苑内，苏晏为萧令拂诊完脉，眉头紧锁。
“殿下，您今日心神波动太大，于病情极为不利。” 他语气带着责备与担忧，“严将军此举，太过凶险，若云烨不顾一切镇压……”
“他不会。” 萧令拂靠在引枕上，虽然气息微弱，眼中却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冷光，“至少现在不会。耶律洪基大军压境，他需要稳定，需要人心。严锋占据的不过是一隅之地，影响不了大局，但若强行镇压，却会激起更多潜在的不满。云烨是聪明人，他知道权衡利弊。”
她咳嗽了两声，继续道：“而且，凌昭会‘帮’我们的。”
苏晏不解：“凌昭？他可是云烨的人！”
“正因为他云烨的人，此刻才更需要‘帮’我们。” 萧令拂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云烨需要一个人来扮演‘顾全大局’的角色，来安抚人心，来替他完成一些他不便亲自出手的‘清理’。凌昭，就是他选中的那把刀。而这把刀……未必完全听他使唤。”
她看得比苏晏更深。凌昭背后是玄鹰堡，是韩夫人。韩夫人表面臣服，暗中岂会没有动作？凌昭今日之举，未必没有韩夫人的影子。这潭水，越浑，对隐藏在水底的人，才越有利。
“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苏晏问道。
“等。” 萧令拂闭上眼，缓缓吐出一个字，“等凌昭的‘清查’结果，等耶律洪基的下一步动作，也等……玄鹰堡那边的消息。”
她要将计就计，利用云烨制造的混乱，反过来布下自己的棋子。
严锋的“兵变”，如同一颗投入棋盘的石子，虽然未能翻盘，却成功打乱了云烨的节奏，将暗处的斗争，部分摆到了明处。
而此刻，远在玄鹰堡的韩夫人，也接到了雁门关剧变的飞鸽传书。她看完之后，沉吟良久，对侍立一旁的心腹道：
“去告诉那位客卿，鱼儿已经咬钩，可以……适当活动一下筋骨了。目标，堡外那些不太安分的‘眼睛’。”
一场围绕着雁门关与玄鹰堡，明暗交织、惊心动魄的博弈，进入了更加白热化的阶段。将计就计之下，谁是猎人，谁是猎物，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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