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鹰堡实行配给制的命令,如同一盆冷水,让堡内所有人在初闻檄文带来的激昂后,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现实的严峻。粮食、药材、箭矢,一切都在计算着使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节俭与不安。
韩夫人坐镇中枢,既要统筹堡防,调配物资,又要应对堡外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机锋的“影刃”营,心力消耗巨大。她几次提笔,想将朔风营遇袭、粮队被劫等坏消息禀报雁门关,但想到萧令拂那咳血垂危的模样,字迹终究未能落下。不能再用这些噩耗去摧残殿下本就岌岌可危的心神了。
这日深夜,韩夫人处理完积压的文书,揉着刺痛的额角,正准备歇下,心腹侍女却悄声来报:“夫人,凌昭将军在院外求见,言有要事,需当面禀告。”
凌昭?他深夜独自前来?韩夫人心中警铃大作。自“影刃”营驻扎堡外,凌昭虽行事规矩,但双方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他此刻前来,所为何事?
“请他到偏厅等候,多掌灯烛。” 韩夫人沉吟片刻,整理了一下衣冠,沉声吩咐。她倒要看看,这位云烨的心腹爱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偏厅内,烛火通明。凌昭已卸去甲胄,只着一身玄色劲装,更显得身形挺拔,只是脸色在烛光下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左臂用绷带吊着,显然伤势未愈。他见韩夫人进来,立刻起身,抱拳行礼,姿态依旧恭敬。
“凌将军有伤在身,不必多礼。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韩夫人在主位坐下,开门见山,目光平静地审视着对方。
凌昭直起身,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双手呈上:“此乃云麾将军命末将转交韩夫人的密信,请夫人过目。”
云烨的密信?韩夫人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接过信函,并未立即拆开,只是放在手边的案几上,淡淡道:“云将军远在落魂涧,竟还有心牵挂玄鹰堡事宜?不知信中所述何事?”
凌昭似乎早已料到韩夫人会有此一问,神色不变,声音平稳:“将军信中自有分晓,末将不敢妄加揣测。末将此来,除转交信函外,另有一事,需向夫人坦诚。”
“哦?” 韩夫人挑眉,“凌将军请讲。”
凌昭深吸一口气,目光坦然地对上韩夫人的视线,语气沉凝:“日前朔风营遇袭,以及运往贵堡粮队被劫之事,末将……已通过特殊渠道知晓。”
韩夫人瞳孔微缩,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此事她严密封锁消息,连堡内知道的人都极少,凌昭远在堡外,是如何得知?果然,“影刃”营绝不仅仅是驻扎那么简单,他们有着自己独立而高效的情报网络!
“凌将军消息倒是灵通。” 韩夫人语气微冷。
凌昭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的质疑,继续道:“夫人明鉴。末将告知此事,并非炫耀,亦非施压。只是想向夫人表明,云麾将军与末将等,虽与殿下、夫人立场或有不同,但在抵御北辽、稳定北境此一大节上,目标一致。”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袭击朔风营与粮队之人,手段狠辣,行事诡秘,绝非寻常江湖匪类或北辽游骑。其组织严密,情报精准,背后……恐有京城那位谢丞相的影子,甚至,可能与南疆某些势力有所勾连。”
谢绥!南疆!凌昭竟如此直接地点破了这两方势力!
韩夫人心中巨震,面上却强行维持着镇定:“凌将军何以见得?”
“末将麾下‘影刃’,职责之一便是监察四方异动。” 凌昭解释道,“近日,不止北境,中原、南疆通往北境的几条隐秘路线上,都出现了身份不明、但身手与那伙袭击者极为相似的高手在活动。其调动之频,目标之明确,绝非偶然。结合京城变故与日前南疆巫蛊族现身,末将推断,谢绥为扼杀殿下于北境,已不惜与虎谋皮,引南疆势力入局。”
他的分析,与韩夫人心中的猜测不谋而合,甚至更为清晰透彻!这让她对云烨麾下的实力和情报能力,感到了更深的忌惮。
“云将军既已洞察其奸,不知有何应对之策?” 韩夫人顺势问道,想探听更多云烨的意图。
凌昭却摇了摇头:“将军只命末将固守此地,护卫玄鹰堡安危,并确保……那南疆巫蛊族所欲寻找之‘目标’,不为谢绥或北辽所得。至于落魂涧之事及其他布局,将军未曾明示,末将亦不知晓。”
又是那个“目标”!云烨对此人的重视程度,似乎远超寻常。
韩夫人沉默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那封未拆的密信上。她缓缓拿起,拆开火漆,抽出信笺。
信上的字迹,与云烨其人一般,冷峻而有力,内容却出乎韩夫人的意料。信中并未提及任何具体方略或要求,只是分析了当前北境面临的复杂局势,指出谢绥与南疆勾结的可能性,并提醒韩夫人需格外注意内部安全,尤其是提防可能混入的南疆细作或谢绥死士。最后,云烨表示,落魂涧之事若了,他自会回师,共商大计。落款处,只有简单的“云烨”二字,并未加盖任何印信。
这封信,更像是一份情报通报与善意的提醒,而非命令或威胁。
韩夫人看完,将信笺轻轻放回案几,心中疑云更重。云烨此举,是真心示好,还是更高明的麻痹?他如此关注那神秘箭手,究竟意欲何为?
“云将军的信,本夫人看过了。” 韩夫人抬起眼,看向凌昭,语气缓和了些许,“多谢将军坦诚相告,也请转告云将军,他的提醒,本夫人记下了。玄鹰堡安危,关乎北境根本,韩氏必竭尽全力,与诸位……共渡时艰。”
她的话语,依旧保持着距离,但也承认了双方目前“共渡时艰”的事实。
凌昭似乎松了口气,再次抱拳:“夫人深明大义,末将感佩。若无其他吩咐,末将告退。”
“凌将军慢走。” 韩夫人微微颔首。
看着凌昭离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韩夫人独自坐在灯下,久久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封云烨的密信,心绪纷乱如麻。
云烨、凌昭,这些人行事看似光明磊落,坦言利害,但背后的深意却如雾里看花。他们展现出的力量与情报能力,让人心惊。那个神秘箭手,就像一块磁石,吸引着南疆巫蛊族和云烨这两股强大的势力,将原本就复杂的北境局势,推向了一个更加莫测的深渊。
而殿下那边……她拿起另一封写好的、报平安的例行文书,最终还是将其投入了火盆。有些沉重,必须由她自己先扛起来。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堡外“影刃”营方向零星的灯火,又望向雁门关那遥远而黑暗的夜空。
“令拂,你一定要撑住……” 她低声喃喃,仿佛在为自己,也为远方的挚友打气。
在这危机四伏、敌友难辨的暗夜中,能依靠的,或许唯有心中那不灭的信念,与彼此间无需言说的肝胆相照。
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她与凌昭暗室交谈的同时,雁门关内,一场更大的风暴,正伴随着一个意想不到之人的归来,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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