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
萧令拂这一个字,仿佛抽空了她肺里所有的空气,说完之后,便只剩下破碎而急促的喘息,整个人瘫软在引枕上,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严锋猛地看向她,眼中充满了不解与焦急,但触及萧令拂那虽虚弱却不容置疑的眼神,他最终还是将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拳头攥得发白。
苏晏扣着金针的手指微微一顿,垂下了眼眸,默然不语。
云烨深邃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恢复平静。他躬身行礼,语气依旧平稳无波:“殿下圣明!事不宜迟,臣这便去点齐兵马,即刻出发前往落魂涧。”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再多看萧令拂一眼,干脆利落地转身,玄色披风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离去。
营帐内,只剩下萧令拂压抑的咳嗽声和三人沉重的呼吸。
“殿下!为何要准他离去?” 云烨一走,严锋再也按捺不住,急声道,“落魂涧之事,虚无缥缈,谁知是不是他杜撰!他这一走,带走精锐,雁门关怎么办?若他心怀叵测,与北辽……”
“严锋!” 萧令拂打断他,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清醒,“正因……不知其心,才要……让他走。”
她艰难地调整着呼吸,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费力:“他若留在关内,三万玄麒麟卫,便如悬于你我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落下。他若真去了落魂涧,无论真假,至少……关内暂时……少了一重直接的威胁。”
“可是关防兵力……” 严锋依旧担忧。
“兵力是少了……” 萧令拂闭上眼,缓了缓,才继续道,“但也……干净了。严锋,本宫将雁门关……交给你了。收缩防线,依托关墙……死守。北辽新败,主帅用兵……向来谨慎,短期内……不会全力猛攻。我们……需要时间。”
时间,来让她恢复,来等岳铮苏醒,来弄清楚云烨的真正目的,来应对后方玄鹰堡外那支名为“影刃”的伏兵。
这是一场豪赌。赌北辽不会立刻发动总攻,赌云烨的目标暂时不在雁门关,赌她萧令拂能撑过这一关。
严锋看着萧令拂那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生命之火,喉头哽咽,最终重重抱拳:“末将……遵命!必与雁门关共存亡!”
苏晏上前,轻声对萧令拂道:“殿下,您必须休息了。接下来的事,交给严将军和我。”
萧令拂微微颔首,再也支撑不住,沉入了昏睡之中。
云烨的行动极为迅速。不过一个时辰,一支约莫一万五千人的玄甲骑兵便集结完毕,在云烨的亲自率领下,如同黑色的铁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雁门关,向着西南方向的落魂涧疾驰而去。
关墙上,严锋看着那远去的尘埃,脸色阴沉如水。雁门关的守军数量,瞬间锐减近半,压力陡增。
“苏公子,” 他看向身旁的苏晏,声音沙哑,“殿下就托付给你了。关防之事,我来应对。内部清查,也绝不能停!”
苏晏点头:“严将军放心,我会竭尽全力。你也务必小心。”
两人都知道,从现在开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接下来的两日,雁门关外异常平静。北辽大营依旧旌旗招展,斥候活动频繁,却并未再组织大规模的进攻,仿佛真的在酝酿着什么。关内守军在严锋的指挥下,抓紧一切时间修补工事,休整队伍,气氛凝重而压抑。
萧令拂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是精神不济,汤药难进。苏晏几乎寸步不离,以金针和药石强行吊住她的生机,但她的脉象依旧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岳铮那边,情况同样不容乐观,昏迷不醒,全靠药物维系。
唯一的好消息是,内部清查又揪出了两个行为可疑的低级军官,虽然同样在被抓获前自尽,未能问出口供,但至少清除了隐患,让关内的气氛稍微干净了一些。
然而,这种平静,在第三日的黄昏被打破。
一名派往玄鹰堡方向的哨探,带着一身狼狈和惊惶,连滚带爬地冲进了严锋的指挥所。
“将军!不好了!玄鹰堡……玄鹰堡被围了!”
“什么?!” 严锋霍然起身,案几被带得一震,“说清楚!被谁围了?是之前那伙江湖人?还是北辽偏师?”
“都……都有!” 哨探脸上毫无血色,“那伙江湖人去而复返,人数比之前更多,至少有三百人!而且……而且他们还带来了北辽的旗帜和少量骑兵!他们与一直驻扎在堡外的‘影刃’营……打起来了!”
江湖人与北辽勾结?围攻玄鹰堡?而云烨留下的“影刃”营,竟然在与他们交战?
这消息太过震撼,让严锋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战况如何?‘影刃’营可能挡住?” 他急声问。
“小的离开时,双方正在激战!‘影刃’营虽然精锐,但对方人数占优,而且那些江湖人中,有好几个高手,武功诡异,‘影刃’营似乎……有些吃力!韩夫人已命堡内所有能战之人上墙防守,但堡内兵力太少,若‘影刃’营败退,玄鹰堡危矣!”
严锋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后方根基,真的遭到了攻击!而云烨的“影刃”营,竟然真的在帮他们御敌?这到底是云烨的指令,还是“影刃”营统领的自作主张?
他立刻意识到,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禀报萧令拂。虽然会惊扰她养病,但玄鹰堡的安危,关系到殿下和世子的存亡,关系到整个北境的后路!
当严锋和苏晏带着这个消息,再次来到萧令拂病榻前时,萧令拂刚刚醒转不久,正由侍女喂着几乎无法下咽的稀粥。
听到玄鹰堡被围,尤其是听到北辽旗帜出现时,她握着汤匙的手猛地一颤,瓷匙跌落在碗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沉默了许久,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眸中,翻涌着滔天的巨浪。
“云烨……好算计。”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而悲凉,带着咳音,“他早就知道……玄鹰堡会遭此一劫。留下‘影刃’营,不是为了帮我们,而是为了……在关键时刻,以此为筹码。”
她看向严锋和苏晏,眼神锐利得惊人:“你们以为,他为何主动提出去落魂涧?他是在等,等玄鹰堡告急,等我们……不得不求他。”
严锋恍然大悟,随即怒火中烧:“他想要挟殿下?!那我们更不能求他!末将愿带兵回援玄鹰堡!”
“来不及了……” 萧令拂缓缓摇头,声音带着看透一切的疲惫,“雁门关兵力捉襟见肘,你带少量兵马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带多了,雁门关立刻告破。而且……你如何突破那些江湖人和北辽骑兵的封锁?”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他在逼本宫……向他低头。”
营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求云烨,无异于与虎谋皮。不求,玄鹰堡必破,萧宸、韩夫人以及堡内所有人,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晏,忽然开口:“殿下,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萧令拂和严锋同时看向他。
苏晏的目光,投向了营帐外昏暗的角落,那里,不知何时,又悄然立着那个戴着木质面具的神秘身影。
“他,” 苏晏轻声道,“或许能穿过封锁,进入玄鹰堡。”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神秘箭手身上。
他依旧沉默着,如同亘古存在的岩石。面具下的眼睛,平静地回望着苏晏,没有任何表示。
萧令拂看着那人,想起他当日那神乎其技的箭术,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此人身份成谜,立场不明,但似乎对慕容氏有所渊源,而慕容氏与萧氏皇室,在更早的世代,曾有过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密切关系……
她挣扎着,用尽力气,对那神秘人开口道:“壮士……若能解玄鹰堡之围,救下我儿与堡内军民……萧令拂,此生……必当厚报!”
那神秘人依旧沉默,只是那双露出的眸子,在听到“慕容氏”三字(虽未明说,但萧令拂的眼神暗示了这层关联)和“萧令拂”这个名字时,微微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苏晏,最后,指向东南方向——那是玄鹰堡的方向。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可以带苏晏一起去。
苏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玄鹰堡内必有伤患,需要医生。而他,是最好的人选。
“殿下,让我去吧。” 苏晏没有任何犹豫,“岳将军的伤势已暂时稳住,关内有其他医官照看。玄鹰堡更需要我。而且,” 他看了一眼那神秘人,“有他同行,或可成功。”
萧令拂看着苏晏,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又看了看那神秘难测的箭手,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一切……小心。”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所有的嘱托与期望,都蕴含在这四个字之中。
苏晏简单收拾了药箱,与那神秘箭手对视一眼。对方微微颔首,率先转身,融入了渐深的夜色之中。
苏晏对萧令拂和严锋拱手一礼,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营帐外,如同被黑夜吞噬。
萧令拂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混合着压抑的咳嗽,消散在带着药味的空气里。
虎狼在侧,暗伏杀机。而今,她所能依仗的,竟只剩下一个失忆的神秘人,和一个医术高明的游方郎中。
这盘棋,她还能走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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