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孙。
这两个字如同千斤重锤,在沈穹心头重重一击。他晚年子嗣不丰,对血脉延续有着超乎寻常的执念。沈奕宸是他目前能力最出色的儿子,若其正妃能有嫡子,于国本而言,意义非凡。
杀伐果断的帝王,在此刻犹豫了。他凝视着虚空,仿佛能看到一个流淌着他沈氏血脉的婴孩模样。那终究是他的孙儿。
最终,沈穹收回了杀意,改为软禁。对乔熙诺的看守,与其说是囚禁,不如说是一种在严密监控下的“保护”。他需要时间观察边关战局,需要权衡各方势力,也需要……等待那个“皇孙”的降生。在此之前,乔熙诺不能死,甚至不能出太大的意外。这既是出于对血脉的顾念,也是一种政治上的缓冲——若沈奕宸得胜归来,他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沈奕宸兵败……届时再处置一个失去倚仗的皇子妃和她“可能”存在的孩子,也并非难事。
然而,皇帝不知道的是,那所谓的“喜脉”,不过是乔熙诺在沈奕宸离京前,与他商议后,利用药物和收买太医制造的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这是一步险棋,旨在关键时刻,为她,也为远在边关的沈奕宸,争取一丝生机。
此刻,身处被变相软禁的宸王府,乔熙诺抚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脸上没有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与决绝。窗外是看守士兵来回巡逻的沉重脚步声,如同敲打在心头的战鼓。
她知道,皇帝所谓的“顾念皇孙”不过是暂时的权衡。她与父兄的安危,乃至沈奕宸在军中的处境,都系于这虚假的脉搏之上,系于千里之外那胜负难料的战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泪和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沈奕宸将后方托付给她,她绝不能倒下。
“锦书,”她低声吩咐陪嫁丫鬟,眼神锐利,“传话下去,府中一切照旧,约束下人,不得与守卫发生冲突。另外……想办法,我要知道外面最新的消息,尤其是关于边关和……乔府的。”
锦书应是,便退下了。
乔熙诺吩咐完锦书,目光却并未收回,而是锐利地扫过室内看似空无一人的阴影角落,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还不出来吗?”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紧接着,书架旁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显现。来人一身夜行衣,面容普通,是那种扔进人海便再也找不出的长相,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古井,透着经年训练出的冷冽与忠诚。他单膝跪地,姿态恭敬,声音低沉没有丝毫起伏:
“宸王妃。”
他没有称“六皇子妃”,而是用了更具私人效忠意味的“宸王妃”,甚至直接点出了沈奕宸私下里被心腹默认的称谓——“宸王殿下”。这细微的差别,已然表明了他的身份和立场。
乔熙诺心中一定,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甚至没有看向他,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些巡逻的禁军身影上,仿佛在确认他们的部署。她静静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带着身处逆境反而愈发冷静的强大气场:
“王爷离京前,既留了你们这一行人,想必……并非只是为了看家护院。” 她顿了顿,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落在那暗卫低垂的头顶,“如今这情势,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她没有具体指令,因为此刻任何明确的指令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她只是在确认,确认这些沈奕宸留下的最后底牌,是否依然可用,是否依然明白他们存在的核心意义——不惜一切代价,护她周全,并执行沈奕宸的意志。
那暗卫头垂得更低,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属下玄七,奉殿下密令,潜伏暗处,唯王妃之命是从。殿下有令,若京中生变,我等一切行动,皆听凭王妃指令。”
“听凭指令……”乔熙诺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唇边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沈奕宸将这最后的保障和决断权交给了她,是信任,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很好。”她走到桌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桌面,“第一,我要知道宫里的确切动向,陛下对边关战报的真实反应,以及……所有试图靠近或打探宸王府的势力,无论明暗,悉数记录在案。”
“是。”
“第二,”乔熙诺目光微凝,“乔国公府外的监视力量,摸清他们的轮换规律和人员构成。非到万不得已,不可暴露,更不可与乔府有任何明面接触。” 她必须知道兄长母亲是否安全,但不能因此将他们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属下明白。”
“第三,”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我‘身怀有孕’的消息,不能只存在于太医的诊断和皇帝的权衡里。我要它在某些‘特定’的圈子里,成为确凿无疑的事实,并且……是陛下极为看重的‘皇孙’。”
玄七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迅速化为了然与坚决。他明白了乔熙诺的意图——她要利用这个虚假的“皇孙”,不仅作为保命符,更要主动出击,将其转化为一种无形的政治筹码,去影响、甚至搅动京城这潭深水。
“属下,定不辱命!”玄七沉声应道,语气中多了几分肃杀。
乔熙诺看着他,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去吧。记住,你们是王爷眼睛和利刃,也是我……能倚仗的力量。保全自身,方能成事。”
“是!王妃保重!”玄七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再次融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室内恢复了寂静,只有乔熙诺独自站立的身影。窗外,禁军的脚步声依旧规律而沉重,如同一道道无形的枷锁。但此刻,乔熙诺的心却比刚才更加镇定。沈奕宸留下的暗卫如同一根坚韧的丝线,将她与外界,与远在边关的他,重新连接了起来。
她抚着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却承载着两个人乃至两个家族生死存亡的希望。这步棋凶险万分,一招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只能在这囚笼之中,以身为子,与那九五之尊,下一盘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棋。
“沈奕宸,”她在心底无声地说道,“你且在边关安心对敌,这京城的风雨,我可以扛。” 眼神之中,是属于乔熙诺混合着娇纵,智慧与不屈锋芒的熠熠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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