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然的母族，曾是军中砥柱，在他登基之初，是他稳定军权震慑四方不可或缺的力量。他需要那份力量，所以他必须给予林婉然后位，必须表现出对她们母子的“看重”。哪怕这份“看重”如同架在烈火上炙烤，最终将那个柔弱的女子生生熬干。他给不了她渴望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给不了她儿子纯粹的父爱，他能给的，只有冰冷的权柄和随之而来的无尽猜忌与风险。她的冤屈？在这皇权霸业面前，个人的清白与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淑妃的愚蠢？正因她愚蠢，所以她容易掌控，她的家族势力单薄，掀不起大风浪。留着她，既能彰显他的“雨露均沾”，又能让后宫维持着无伤大雅的“热闹”，避免出现一家独大威胁后位的局面。她的恨意？他不在乎。恨他的女人太多了，不差她一个。只要她还在他的掌控之内，她的恨，无关痛痒。
姜念钰的美艳与毒辣？这正是他选中她的原因。他需要一个有足够能力和野心、又不会像林婉然那样因感情而软弱的女人，坐在后位上，替他看管好后宫那群女人，替他压制住那些不安分的皇子。他知道她手段酷烈，知道她铲除异己时毫不手软，但这正是他默许甚至需要的。只要她不触及他的底线，不威胁到皇权的根本，她的毒辣，就是他手中一把最好用的刀。他甚至乐于见到她与太子一党、与其他皇子势力互相倾轧，唯有如此，他们才无暇联合起来对付他。
“无从选择……”
沈穹的唇边勾起一抹极其苦涩近乎扭曲的弧度。
是啊，无从选择。
从他坐上这把龙椅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沈穹”，而是“昭元帝”。他的每一个决定，都不能再出于个人好恶，不能顾及儿女私情。他必须权衡，必须算计，必须用臣子的忠诚、用后妃的痴怨、用儿子的野心……甚至用自己的感情与良心，去填充这皇权之下的沟壑，去维系这看似稳固实则脆弱的平衡。
他辜负了林婉然的深情，利用了淑妃的愚蠢，纵容了姜念钰的毒辣。他将所有人都变成了棋盘上的棋子，包括他自己。
“孤家寡人……”
淑妃那尖锐的诅咒再次回荡在耳边。或许她说得对。他坐拥天下，掌控生死，却连一丝纯粹的温情都留不住，也……不敢留。
他缓缓闭上眼，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用理智的寒冰将其冻结。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属于“人”的脆弱与矛盾，都被彻底剥离。
他不需要选择，因为他走的，从来都是一条无法回头注定了孤独的帝王之路。所有的“知道”，所有的“无奈”，都只是这条路上，必须承受的代价。
他提起朱笔，蘸满墨汁，在那份关于加强监视宸王府的密令上，毫不犹豫地，批下了一个“准”字。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第二日，下了朝会，沈穹并未乘坐龙辇，只带了两个贴身内侍，信步走向继后姜念钰所居的凤仪宫。踏入宫门，一股不同于养心殿沉郁龙涎香，浓郁而热烈的异域香料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昭示着此间主人的性格。
姜念钰早已得了通传，盛装迎至殿门。她身着正红色凤穿牡丹宫装，金线密织，珠翠环绕，美得极具攻击性，如同一朵开到极盛、仿佛下一刻就要凋零的罂粟。见到沈穹，她敛衽行礼，姿态无可挑剔，眼角眉梢却自带近乎挑衅的媚态。
“臣妾恭迎陛下。”声音婉转，带着钩子。
沈穹虚扶一下，目光在她艳光四射的脸上停留一瞬，平静无波：“起来吧。”
殿内早已备好精致的茶点。沈穹落座，姜念钰亲自奉上香茗，动作优雅，指尖丹蔻如血。
“陛下今日怎的有空到臣妾这儿来了？可是前朝政务劳心，想来臣妾这里松快片刻？”姜念钰笑语盈盈，眼波流转间，却在仔细揣度着皇帝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沈穹并未碰那茶盏，只是摩挲着杯壁上细腻的釉彩，仿佛随口提起：“今日朝上，几位御史联名上书，言及太子近来闭门读书，颇有进益，提及去年治理漕运时，虽有小瑕，亦不乏苦劳。言语间，似有惋惜之意。”
他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姜念钰。
姜念钰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与不解：“哦？太子殿下毕竟是嫡长子，身份尊贵，一时行差踏错，若能诚心悔过，朝臣们念及旧情，也是常理。只是……”她话锋微妙一转，抬起眼，目光纯然如同不解世事的少女，“只是如今六皇子风头正盛，在朝在野，赞誉颇多，此时旧事重提，怕是……会引人多想呢。”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到了沈奕宸身上。
沈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并未饮用：“奕宸那孩子，能力是有的，办事也还算稳妥。只是年轻人，难免锐气过盛，还需多加磨砺。”他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目光落在姜念钰脸上，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力量，“这后宫与前朝，看似相隔，实则气息相通。有些风，起于青萍之末，若能善加引导，或可涤荡尘埃；若任其滋蔓，恐成燎原之势。皇后以为呢？”
他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他希望姜念钰能动用她和她背后势力的力量，一方面为太子“造势”，让他有机会重新回到朝堂视野，另一方面，则要给风头正劲的沈奕宸找点“麻烦”，让他不要过于顺遂。
姜念钰心中冷笑。她岂会不知沈穹的打算？无非是想让她和太子一党去制衡沈奕宸，让他们鹤蚌相争，他这个皇帝好稳坐钓鱼台。而她，也乐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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