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萧景安,生母早逝,由贤妃抚养长大。在诸位皇子中,他既无嫡长之名,亦无特别得宠的母妃倚仗,何况还不是亲母妃,彼此都是利用关系,能依靠的,唯有自己那颗七窍玲珑心。他确实聪明,读书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于政务常有独到见解,连皇帝萧衍偶尔考校时,也会对他的机敏暗自点头。
然而,这份聪明之上,却笼罩着一层过于厚重的疑云。萧景瑜心思极重,疑心极强,凡事总习惯性地往深处想三层,揣测他人言行背后的动机与算计。他很难完全信任任何人,包括他的兄弟、他的属官,甚至……他的父皇。这份多疑,如同无形的枷锁,既是他自我保护的本能,也成了他前行路上最大的障碍。
此次外放,他被派往了以文风鼎盛、士绅势力盘根错节着称的吴兴府担任通判。此地读书人多,关系网复杂,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暗藏机锋,正需要极高的智慧与手腕来应对。萧景瑜化名“萧瑜”,踌躇满志地赴任,决心要在这里,凭借自己的智谋,打开一片天地,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初到吴兴,他不像二皇子那般急于立威,也不像大皇子那般全面铺开。他选择静水深流,暗中观察。他仔细研究府衙内每一位重要官吏的背景、人脉、政见乃至性格喜好;他梳理吴兴地方上几大士绅家族的姻亲关系、产业分布和潜在矛盾。他的案头,堆满了各种关系图谱和人物分析笔记,其细致程度,令暗中记录的密探都为之咋舌。
他的聪明才智在处理具体事务时确实展现无遗。一桩牵扯到前朝旧例和本地大族利益的学田纠纷,前任官员拖了数年未能解决。
萧景瑜接手后,并未直接介入,而是从卷宗中发现了一处几乎被忽略的前朝碑刻记载,又通过巧妙询问,找到了当年经办此案、现已致仕还乡的一位老吏,获取了关键口供。
最终,他引经据典,逻辑严密地重新厘定了学田归属,判决一出,双方虽有不甘,却难以在法理上反驳,只能接受。
此事让他在吴兴士林中获得了一些名声,“明察秋毫”、“断案如神”的赞誉开始流传。
然而,他的多疑也很快开始显现副作用。
府衙中一位姓王的推官,办事干练,为人也颇正直,曾就几件政务向萧景瑜提出过中肯建议。萧景瑜初时觉得此人可用,但某次发现王推官下值后,与吴兴一位颇有名望、但与其政见略有不合的老翰林饮茶。此事本属寻常交际,但在萧景瑜心中却掀起了波澜。
“他为何私下与那老翰林接触?是否在议论本官?或是受了何人指使,前来试探?”一连串的疑问在他脑中盘旋。
他开始下意识地疏远王推官,交付给他的公务也变得零碎且不重要,甚至在一些公开场合,言语间也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对王推官的些许冷淡与审视。
王推官何等敏锐,很快察觉到了上官态度的变化,心中既委屈又困惑,做事也变得束手束脚,不敢再多言。
其他属官见能力出众的王推官尚且如此,更是个个噤若寒蝉,凡事只等萧景瑜明确指示,绝不敢主动建言,府衙办事效率反而下降。
又有一次,地方士绅联合举办文会,邀请府衙官员出席。萧景瑜欣然前往,意图借此机会观察士林动向,笼络人心。文会上,一位家境贫寒但颇有才气的年轻学子,因仰慕其断案之明,主动上前敬酒,并说了几句钦佩之语。这本是寻常的恭维,萧景瑜却立刻在心中警铃大作。
“此人为何独独对我如此热情?是否受人指使,刻意接近?其背后有何图谋?”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与那学子交谈,言语间却不着痕迹地多次试探其家世背景、师承关系。
那学子本是赤诚之心,被问得窘迫不已,最终讷讷而退。周围一些敏锐的士人看在眼里,不禁对这位“萧通判”的城府与猜忌心生寒意。
他就像一只过于警惕的狐狸,纵然聪明,能避开许多明显的陷阱,却也因此将许多本可通行的路径,也视为了潜在的险境,自己将自己困在了猜疑的迷宫里。
暗处的记录官在密报中写道:“三殿下天资聪颖,理事明晰,然……疑心过重,常因过度揣测而疏远能吏,错失良言。府衙上下,惧其明察,亦畏其多疑,气氛凝滞,难有作为。”
这份密报送到萧衍手中,他看后,沉默良久。
“景安这孩子,聪明是聪明的,可惜……心思太重了。”萧衍叹了口气,“为君者,需有识人之明,用人之胆,容人之量。他这般猜忌,如何能聚拢人心,成就大事?”
他再次感到一阵无力。皇子们的性格缺陷,似乎并非简单的“历练”所能轻易扭转。大皇子之柔,二皇子之刚,三皇子之疑,都如同坚硬的顽石,需要更巧妙、更有力的琢器,方能有所改变。
而那个他潜意识里总会想到的“琢器之人”,此刻正在听雨轩中,或许正悠闲地想着,如何让这群“龙崽子”继续忙于各自的“小差”,别来打扰她的清静。
三皇子萧景安的吴兴之行,在智谋闪光的同时,也因他那挥之不去的疑云,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影。他的路,注定因他的聪明而顺畅,也因他的多疑而崎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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