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油风波在沈桃那石破天惊的“茹毛饮血”论和皇帝不容置疑的支持下,算是彻底平息。南巡队伍也终于结束了在江南的行程,浩浩荡荡启程返京。
回程的路途,似乎比来时更为平稳。皇帝萧衍的心情明显不错,不仅是因为亲眼见证了“安民道”的繁荣与新油作的兴起,更仿佛是因为窥见了身边那位安婕妤不同于往常的、更为鲜活真实的一面。
他偶尔会在舆驾中与她闲聊,话题不再局限于政事,也会问及她对于一些沿途风物、民间习俗的看法,沈桃则谨慎地挑选着能回答的部分,以这个时代女子可能有的见识结合一丝不易察觉的现代视角应对,倒也每每让萧衍觉得新颖有趣。
然而,沈桃内心却并未完全放松。那次在议事厅的爆发,虽说是情之所至,但也让她再次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处境的微妙。她那些被视为“奇思妙想”的“常识”,每一次抛出,都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激起的涟漪远超她最初的预料。
“揽月,”一日傍晚,在驿馆安顿下来后,沈桃望着窗外渐沉的落日,轻声问道,“你说,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揽月正在整理衣物,闻言忙道:“主子您怎么会这么想?您说的那些,陛下爱听,对百姓也有益处啊!就像那素油,如今行宫里谁不说好?还有那小龙虾、养鱼的法子,都是活人无数的功德呢!”
沈桃摇了摇头,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功德?或许吧。但祸从口出,亦是至理。我如今看似风光,不过是因着陛下觉得我‘有用’,且尚无大碍。可若有一天,我某句‘常识’触犯了某些根深蒂固的利益,或是被有心人曲解,引来大祸,又该如何?”
她想起那日御史被怼得哑口无言却心有不甘的眼神,想起朝堂上下那些或明或暗打量她的目光。皇帝的保护并非万能,她不能永远指望靠着他的兴趣和庇护过活。那次亮出爪子是情急,却也暴露了她的“不同寻常”。
“往后,得更谨慎些才是。”她像是在对揽月说,又像是在告诫自己,“有些‘常识’,或许烂在肚子里,比说出来更好。”
正沉思间,门外有小太监通传,说是陛下有请。
沈桃收敛心神,整理了一下衣饰,随着小太监来到萧衍临时处理政务的书房。
书房内烛火通明,萧衍正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前,眉头微锁。见到沈桃进来,他招了招手:“安卿,你来看看。”
沈桃依言上前,发现舆图上标注的是返京路线及沿途州县。
“方才接到快马奏报,前方陇西一带,今春少雨,恐有春旱之忧。地方官请求减免税赋,并开仓放粮。”萧衍指着舆图上的区域,语气有些沉,“减免赋税、开仓赈济,自是常例。但朕总觉,年年如此,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一旦存粮耗尽,或后续雨水仍是不济,民生依旧艰难。安卿,你……可有什么‘常识’,能应对此等情形?”
他又来了。他又习惯性地向她索要“常识”。
沈桃心中警铃微作。水利?她不是水利专家。抗旱作物?她对这个时代的作物种类了解有限。人工降雨?那更是天方夜谭。
她斟酌着词句,不敢轻易开口。那些关于兴修水利、挖掘深井、推广耐旱作物(如她所知的高粱、粟等)、甚至组织民间自救的现代宏观管理概念在她脑中盘旋,却每一个都牵扯巨大,需要专业知识和庞大的人力物力去执行,绝非她一个深宫妃嫔能轻易置喙的。
“陛下,”她垂下眼帘,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顺柔和,“天时之事,非人力可强求。臣妾愚钝,只知蝗灾可化为食材,旱灾……或许唯有陛下圣心独断,督饬地方官员尽心水利,安抚百姓,上下同心,共度时艰。”
她选择了一个最安全、最符合这个时代认知的回答。
萧衍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样子,与那日言辞锋利的女子判若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失望,但旋即了然。是他心急了,这等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岂能总是期望从一个后宫女子那里得到奇策?她终究是有所顾忌的。
“罢了,”他挥了挥手,语气听不出喜怒,“是朕想当然了。你退下吧。”
“是,臣妾告退。”沈桃恭敬地行礼,缓缓退出了书房。
走在回廊上,夜风微凉。沈桃知道,自己刚才的回答或许让皇帝失望了,但她并不后悔。有些“常识”,是蜜糖,也是砒霜。在未能确保绝对安全,未能找到合适的、符合这个时代能力的表达方式之前,沉默,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她的“价值”需要维持,但她的“安危”更是底线。这条在帝王心术与现代灵魂之间走钢丝的路,她还得更小心、更谨慎地走下去。
归途漫漫,前方的京城,等待着她的,依旧是那座看似繁华、实则步步惊心的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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